2023年08月22日
黄庄抗战纪念碑(残)
一七七师敬立之“□□河山”残碑
大臣战斗纪念碑(残)
三十八军军长赵寿山亲题的“为国成仁”碑
中条山抗战八年,平陆县黄庄一直是块战略要地。无论是国民革命军三十八军,还是四十七军,乃至八十军,以及共产党、八路军,或是吴仲六的抗日游击队,都在这里战斗过,留下了许多战争遗迹。可是,由于此地山高路远位置偏僻的缘故,在前段笔者汇编中条山抗战史料时忽略了这个地方,没有去实地踏勘,留下了一些遗憾。2022年元旦后不几天,挚友翟战功向我透露了一条重要信息,说是在黄庄发现了几块残碑,其中有一块是“为国成仁”,由三十八军军长赵寿山亲题。这引起了我这个“抗战迷”的极大兴趣,遂于1月11日一大早邀集了好友、平陆县文物保护中心主任马博文以及翟战功等共同驱车前往探秘。
黄庄位于平陆县城东北方向40公里的深山老林中。据本是黄庄村原住民翟战功讲,这个黄庄村在大集体时,叫黄庄大队,是平陆县最偏僻、最分散的生产大队,1600余口人分布在方圆84平方公里的126个自然村,总面积占到全县面积的十二分之一,相当于如今一个乡镇的面积。多数自然村只有一两户人家,因为黄庄自然村人多些,有一百多口人,故叫黄庄大队,而真正的大队办公地点却在老君庙自然村。老君庙位于黄庄村正北5公里远的一道河谷里,因有一座千年古刹老君庙,故称。如今当年的大队部、供销社、七年制中学等遗址还在,但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些残垣断壁。当年香火颇旺的老君庙,虽然倚山而建,雕梁画栋,颇具规模,却因为庙前修了条护林公路而悬在半空。老君不知何处去,老君庙里可藏雀。
翟战功告诉我们,如今由于并村迁户,黄庄人早已去了县城和移民新村居住,只有黄庄和刘家岔两个自然村还各有一户共4口人,守护这高山峻岭和万千乡愁。我们按照翟战功的指点,从几乎无路可寻的山沟里爬到黄庄村山顶时,天气晴好,太阳高照,蓝天白云,无一丝风吹。放眼望去,四周崇山峻岭此起彼伏,逶迤如千峰骆驼,绵延不绝。好一派北国风光!中条山脉的著名山峰莲花台、锥子山、峨罗山,近在咫尺,拱卫在前。峻峰突兀、群山环绕、关隘遍布、易守难攻,这里绝对是杀敌灭寇的好战场。怪不得当年赵寿山将军率领十七师的近万名陕西冷娃在这里御敌近三年时间坚如磐石,确保中条防线不失,被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称为“中条山的铁柱子”。可是,接防他的孔令恂八十军有两师之众,人数更是陕军的两倍,却在1941年5月7日敌军进攻时没能守下24小时。这两支部队原本同为陕军,就因为赵寿山亲共被视为杂牌,孔令恂亲蒋被视为嫡系,战争结局却大相径庭。
我们无暇欣赏这大好河山、评论是非成败,还是查寻墓碑要紧,赶忙循着山间小道往黄庄走去。热情好客的黄庄村村民董建国夫妇听说了我们的来意,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和实诚赶忙让坐。我们一眼看到置放在柴火堆旁的四块墓碑,来不及喘歇,连忙擦净尘土,仔细辨认。这是四通用石灰岩镌刻的碑刻。
经我们拭净泥土仔细辨认,现存碑文已有残缺,部分碑文不存。碑刻既已查验,我们便询问起董建国夫妇碑的来历。50多岁的董建国告诉我们,这几块碑具体在哪儿发现的,他并不清楚,只有父亲和伯父他们知道。可是这两位老人现都已移居到位于晴岚的黄庄移民新村去了。山里没有信号,手机联系不通,看来还得见了几位老人才能问个究竟。不过,董建国告诉我们,他听老人们说过,当年三十八军的十七师师部就住驻扎在黄庄村的豹子坪一带,赵寿山的夫人黄居仁和一干家眷们便住在他们这里,十七师的后方医院也在这里,在前线打仗和在医院伤重不治而牺牲的官兵遗体应当就掩埋在门东边的地里。老人们早年在耕地曾发现过碎砖烂瓦,而黄庄人自古以来倚山就势打窑居住,从未有住过房屋,何曾用过砖瓦?根据这四块碑刻的现存文字,我们分析这里可能有一座大型国殇官兵公墓,可是却未曾发现刻有阵亡将士英名的墓碑。这里边肯定有许多未解之谜,等待我们去破解。
临走时,董建国又告诉我们一条重要信息,在他门下的山沟里还有一座国军的弹药库,当年被日军引爆,但还有未使用的炮弹、子弹、枪械。他们家舀饭的铜勺便是捡的子弹壳所造。我们看见他用了十几年的铜勺仍然金光闪闪宛如初置,便又多了一份心思,下次一定要去军火库看看,一探究竟。
返程路上,几个人七嘴八舌谈开了各自的看法。1938年3月8日,日寇侵占了平陆县城,先前驻守在这里的宋哲元二十九军按蒋介石的命令未开一枪,便撤往河南。由于宋将军不愿背负“不抵抗将军”的骂名,便去了夫人的娘家四川绵阳隐居,后于1940年4月5日病逝。宋哲元部撤走后,川军名将李家钰于1938年5月率部初到平陆,赶走了盘踞在平陆的日军后,他的四十七军便驻守在张店、晴岚一带。赵寿山于1938年6月参加完中条山东部垣曲县的西阳河战役后,率十七师进驻平陆县黄庄一带,把守中条山西部防线。1939年初,以孙蔚如为总司令的第四集团军成立,下辖赵寿山的三十八军、李兴中的九十六军、李家钰的四十七军,共计三个军四万余人。1939年3月,敌五千余众向张茅一线进攻,赵寿山率十七师与敌激战于部官大臣村(今太臣)致敌溃退。1939年6月6日,日军九路围攻中条山我西部防区,赵寿山率三十八军及孔从洲的独立四十六旅驰援李兴中部,击退进攻日军,解了李军之围,取得“六六”战役胜利。1940年4月17日,日军又纠集一个师团向三十八军军部望原村进犯,被三十八军重兵伏击,仓皇撤退。此后日军龟缩运城,直至同年10月第四集团军奉调豫西前,日军再未向我中条山发动大规模进攻。至此,赵寿山部在中条山坚守两年零四个月,歼敌无数,其中大多数时间防守在夏县至平陆的关键部位黄庄一线,故此才有黄庄国殇公墓之修建,也有了这四通弥足珍贵的碑刻。
我们分析,这个掩埋有上百人的英烈公墓,包括历次在中条山作战中阵亡的陕军将士,不仅有在黄庄本地阵亡的官兵,也有在部官大臣牺牲的军人,故而才有这两通英烈碑。可惜的是,这几通碑上没有刻上烈士英名。
我们回头再仔细想,这也事出有因。一是黄庄位置偏僻,根本没有刻碑工匠,这四通墓碑全是在山下的圣人涧或者茅津渡镌刻,然后由人或牲畜运上山。根据测算,每通碑只有20公斤左右,长途搬运比较方便,同时也容易镶嵌在墓墙上。二是战争年代条件有限,何况阵亡将士前后历时两年之久,遗体只能随时掩埋。由于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出于保密考虑,或许不便刻上烈士姓名。但这些只能是揣测,而不是定论。要真正解开这公墓之秘,还需要做大量工作。所以这次探秘只能画个逗号而非句号。
近来到过大河庙水库的游客,可能会有惊奇的发现:路边新矗立了一通抗日烈士纪念碑。纪念碑的两边分别是“气壮河山”“为国成仁”八个大字,由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八军军长赵寿山亲题。中间是有关中条山抗战的碑记,共198个字,由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八军第十七师官兵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立石。其实,这通纪念碑是复制碑,原始碑只有40厘米×60厘米大小,而且是块残碑。原碑的下半部分少了二十几个字,是笔者根据碑文大意添加上的,不知谬否,还请各位方家教正。现在完整的碑文如下:
这通国殇公墓纪念碑的碑文,可能出自原三十八军的秘书宋琦云、柳乃夫、温鹏久哪位大家的手笔,碑文言简意赅,主题鲜明,扼要记述了三十八军第十七师官兵在黄庄一线的抗日事迹。因为碑文不是文言文,一般人大多能看得明白,勿须笔者画蛇添足,在此赘述。不过有两点还是需要啰嗦两句。一是此碑是迄今为止在中条山所发现的唯一一通由军长级别官阶亲笔题写的烈士纪念碑,更显得弥足珍贵,有着极其重要的历史传承价值。二是碑文中“敌寇数度犯我防地,九战后,敌以盈万之众,向我扫荡进攻,我忠勇将士迎头痛击,于(予)敌重创,日军损失惨重,纷纷北溃”。
这段话告诉我们:第三十八军在中条山防线黄庄一带前赴后继、浴血奋战,先后击退了日军九次进攻,这与《中条山抗战史料汇编》所述一致。而《汇编》一书出版之前并未发现此碑,更未录入此文,但历史竟如此巧合,迭经曲折,终在这里相会。其实,说起这通碑的来历,真还有些话要说。去年年初,还在中条山春寒料峭、万木萧疏之时,我们便得知平陆县黄庄发现有三十八军遗留的四通抗战纪念碑。去年初秋开始,我和刘学东、葛军贤、葛石虎几位“抗战迷”,先后五上黄庄,在黄庄原住民董玉魁、淡存才、董建国等人的引领下,才终于寻见位于黄庄的国殇官兵墓地。
这块墓地位于一个名叫阳坡的小自然村。这里坐西朝东,避风向阳,面对巍巍中条的主峰锥子山、莲花台,和位于黄庄村的三十八军前线指挥部毗连。粉碎日军九次围攻而在黄庄一线牺牲的数百名官兵先后埋葬于此。他们没有留下姓名、年龄和籍贯,是一群为国捐躯的抗日英雄。如果不是有这几通残碑在,事过境迁,物是人非,恐怕早已被人们忘记,他们的英雄事迹恐将永远沉寂在巍巍中条而不为人所知晓。
既然历史让我们相遇,我们这些后人就应当让他们永存。“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些长眠于此的数百名烈士或许是来自三秦大地的热血冷娃,或许是只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或许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或许是桑梓的厚望和期待,但他们为了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为了锦绣华夏的寸土不失,为了万里长城的千秋永固,用最落后、最原始的武器同日寇对垒,最后壮烈牺牲于此。他们永远回不到三秦大地,永远见不到倚门而盼、望眼欲穿的白首双亲。而如今八十几年已然过去,他们却仍然寂寞无闻地躺在这冰冷的荒郊野外,不被世人所知,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公道,也很不应该!有鉴于此,我们便会同运城中条山抗战资料馆的同志们,于2022年11月26日,在黄庄烈士公墓的对面竖立了这通高一米八、长一米五,用黑色花岗岩镌刻的复制碑,用最传统也是最隆重的方式来祭奠他们。让烈士们青山相伴,倚石安眠。我们的目的是让更多的人记住他们——一群永远“不死”的中条山抗战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