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感怀

■杨 岚

2023年08月31日

四季更迭,秋意渐浓。运城当地老话讲“节令不饶人”,过了立秋后,气温在短时间内自然就有了早晚与中午之分了,让人油然感到一丝凉意。

夜晚,当细雨飘湿纱窗时,我正翱翔在《唐诗》《宋词》书海间,从诸多唐宋文人骚客们长长短短、仄仄平平的诗句词行间寻找秋天的美丽。在徜徉于“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美好境地,体味“树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诗情画意的同时,细细翻阅古诗大咖们写初秋的诗词,其中对南宋文学家、史学家、爱国诗人陆游的《闲适》诗另有一番感触。“四时俱可喜,最好新秋时。柴门傍野水,邻叟闲相期。”但最惬意的还是初秋之时。门前一条小河潺潺流淌,我可以约了邻居老者闲话家常。这首诗绝妙之处就在于时值初秋却不言“初”,而用“新”字代之,一个新字,既指新秋,又是秋始,一语双关,生动贴切。

四季之中,我亦偏爱新秋,因为没有一个季节像新秋那样色彩斑斓。新秋就像一个高明的画师,就那么纵臂一挥,大地上的颜色立刻就如一幅墨彩涌动的画卷,千般妖娆,栩栩如生。

伴着蟋蟀的声声夜鸣,新秋便悄悄地来到了我们身边。相比满目繁花的春和热烈火辣的夏,新秋就显得含蓄而内敛、深情而温婉,诠释着这个世界的丰富和美好、浪漫和多情。和深秋的寂寥萧索不同,新秋给人的,是单纯的新凉之悦,是暑热稍退后的一丝闲适和明朗。新秋的风是凉爽的,新秋的天是湛蓝的,新秋的叶是碧绿的。这时的秋,是夏末的秋,是雨后的秋,风吹过后零星地飘落几片树叶,不见成堆,不见枯萎,此时的天气又岂止用一个“爽”字能表达完整的呢?真可谓“天凉好个秋”啊!

我喜欢新秋的田野。穿行陌上寻秋,峨嵋岭如同一条长长的彩带,令人驻足流连。一片片果园里,硕果累累,香味扑鼻。那红艳艳的苹果,那黄澄澄的酥梨,那紫淋淋的葡萄……让人看上一眼,醉在心里,甜到心头。田埂上镶嵌着金黄色花边的向日葵。圆圆的脸盘里,挤满了饱满的果实,争相向太阳展示自己,毫无保留的宽大胸怀,让人肃然起敬。微风摇曳着玉米婆娑起舞;热浪抚动着薯地绿水荡漾;暖气熏蒸着高粱涨红笑脸……处处显示出大自然五彩神笔的灵妙。金蝉登在高枝不知疲倦地嘶鸣,蛐蛐躲在草丛里呼朋唤友,青蛙穿梭在荷叶间“呱呱”谈情说爱……所有这些,谱就一曲引人入胜的田园交响乐,萦绕在田野上。

我更喜欢新秋黄昏,在盐湖岸边漫步遐思。举目远眺,天边余晖渐隐,条山青如眉黛。夕阳西下,静谧的残阳余晖温柔地流溢到浩瀚的盐湖水面上,绮丽的色彩被波光粼粼的湖水隔成了一半碧绿、一半金红。成群的野鸭水鸟展示着矫健的身姿,时不时掠过水面,颇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

刚刚过去的夏天,带给人们许多不一样的生存体验。一方面我们抱怨夏日苦长,滚烫的马路、扑面而来的热浪、不同寻常的台风、猝不及防的暴雨,让人们惊讶于自然力量的伟岸,嗟叹人类存在的渺小和脆弱;另一方面,我们每天都感知到卑微生命背后的张力,马路旁怒放的草花、苍郁的法桐,以及蛰伏其间无穷无尽的蝉鸣,从夏日烧烤、高耸、威严和不知疲倦的进取中一路走过,阳光和雨水,化成纤细绵长的生命脉络,充溢蓬勃生长的躯干。这一切,终将成为夏的注脚。

如果说夏季代表一种炽烈恣肆的狂妄,那么新秋则是这一极端过后的平衡,在夏与冬的过渡之间,既看得到来路的狂躁,也等得到未来的积淀,实现了一种恰到好处的默契。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秋是躁动与热烈的终点,又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恰如人生的不惑之年,阅尽繁华之后,困惑的东西慢慢变少,生命逐渐变得多情。

记得《美文》曾有一篇文章写到,人过了而立之年,才渐渐懂得秋之深的韵味。就好像一个人的文字,年轻时姹紫嫣红开遍,分外艳丽妩媚,慢慢年长,才明白“文求雅洁,少雕饰,如春初新韭,秋末晚菘”的道理,文字到了一定的时候便开始做减法,简洁、干净、纯粹。将枝头的繁华一一卸下,沉浸在文字的泥土中,简洁不芜,气定神闲,沉静从容,文字有了山寒水瘦、群鸟飞绝的意象,也有了秋水长天的开阔明朗。

新秋之于人,是返璞归真后的纯净简约。当生活磨平了生命的棱角,人,或浮沉于宦海,或奔命于名利场,或游戏于酒牌棋局,人们多在真伪间腾挪变化,在利害间权衡抉择,在喜忧中冲突抉择;而真正能理解生命真义者不多。人,寄身于茫茫天地间,如蜉蝣在社会浪涛里翻卷,如尘埃在尘世间浮沉,倏忽一秋,俯仰一世,多少风花雪月,多少繁华喧嚣,皆如过眼云烟,随风而散,生命终归于寂静。

风雨人生恰如四季,生命就像新秋时节的叶子,从郁郁葱葱到一叶飘零,不过是匆匆的一场季节轮回。人们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也无法左右生命的长度,更无法抵挡尘世的风霜雪雨,但我们的内心可以秉持一份秋天般的淡泊和宁静,淡看云卷云舒,静观花开花谢,一切顺其自然,随其规律,如此,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