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对大地的倾诉

■衣 名

2023年10月24日

母爱如阳光

当岁月让许多记忆日渐变得模糊的时候,有些事反而却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尽管每天几乎为总也忙不完的事务所缠绕,可是,稍有一点空闲,我都会更多地去怀想我的母亲——路梅。

我的母亲是个地道的农民,她的身份,注定她对子女的爱就像那最寻常的黄土,质朴、纯澈、深沉、博大。

六七十年代,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全家十口人,大小十张嘴,与其说靠天吃饭,不如说靠生产队分的口粮度日。度日如年啊,人一睡,一挤一炕,口粮一分就一丁点。那个时候说口粮,其实是口比粮多。母亲是凑合了上顿,又要想着准备下顿,为了节省粮食(其实也就是点玉米之类的粗粮),母亲经常边劳动边挖野菜。不谙世事的我们和如今深谙世事的我们,是不曾体会这种煎熬的,也没有谁会愿意体会这种煎熬,只有母亲,不仅体会了这种煎熬,而且亲口咀嚼了这种煎熬带来的酸甜苦辣。

当时,我爷爷还健在,老人辛苦一生没有别的爱好,只好喝盅酒。作为儿媳,母亲想在老人面前尽点孝心,可又拿不出太多的钱和太多的东西,只好把养的几只鸡下的几个蛋卖得的钱省下一些,给爷爷买酒,偶尔还把专门留下的几个鸡蛋煮了给爷爷下酒。爷爷过意不去,说:“这么多孩子要吃要喝,不容易呀,你能拉扯大,我要给你记大功哩。我没给你们置下什么,又是快入土的人了,你就别老惦记我啦。”

母亲说:“您老就别多心了,日子苦,这也难为您了,等哪天有了钱,给您买上几斤肉,买上几瓶酒,让您喝个够。”母亲常常对我们说:“孝敬老人,天降得福。古人说家贫出孝子,国难出忠将。没有老人就没有我们,做人要讲良心。”如今,母亲已近古稀之年,我们常常回家看她。谈起爷爷,母亲还是感慨万分:“唉,那生活甭提多伤心了,老人活得苦啊!想多喝点酒都没有,要是活到现在就好了。”

母亲是文盲,但她希望我们都有文化。在那个温饱都难以保证的年月,母亲竟然供着我们全部上了学。记得上四年级时,因家里穷穿破衣裳上学遭同学们耻笑,回家后便对母亲大发脾气。母亲并不恼,总是心平气和地开导我们说:“衣服穿得破,但只要干净整洁并不丢人,学习不努力、成绩不好才是真正的丢人。你们要给穷人孩子争口气,把学习搞好,将来成为国家的人,看谁再敢笑话你?别说没钱,有钱还得供你兄妹上学呢。”这道理,当时的我并不理解,只是慢慢才明白了妈妈的用心。

母亲对儿女的爱执着、深沉,她的“教育理论”全都来自丰富的生活经历,因而运用起来也就特别实在。那个时候,上学虽然费用不大,但儿女几个同时上学,光书本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母家为此养了猪、养了羊、养了兔,一到星期天,就带着我们到地里、山上去打草。夏天的阳光火一般烤在当头,那可不是郊游,可以带上干粮、带上饮料,累了还可以在树荫下或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补充一下。而打草当然不能那样,当时也没有那个条件,连凉水都找不到地方去喝,常常是一割半天,也一困半天,一晒半天。母亲怕我们晒着,就用割来的草垛成草墙,让我们在草墙下歇凉,而她自己却不停地割着、割着,好像那草就是她生命的希望,那草就能铺就通向她希望的道路。为了那个渺茫的希望,母亲好像从来都没有累的时候,一根根草、一把把草、一堆堆草、一背背草,成就了母亲劳作中多少笑容,忘却了母亲劳作中多少愁绪,我说不清。有时割草中途遇着下雨,母亲和我们就在地圪塄下避一会儿,等雨小了再割。不割,牲畜就得饿着。割够了,冒雨背着沉重的草往家赶。猪养大了、羊养大了、兔养大了,但经营劳作了一年的母亲又何曾享受过她的劳动成果。为了培养我们成长,她用最实在最宝贵的东西换得的仅仅是几张轻飘飘的纸币。但生命就是在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实实在在的生活中平平实实地走了过来。走过来,前面是个天,过去的全已过去,辉煌不辉煌全无所谓,艰辛不艰辛都无人在意,汗水与泪水、艰辛与伤痛都随岁月而去,网住的全都是温馨而美好的记忆。

母亲的执着,孕育了一个农家文化氛围的诞生与聚拢。一九七八年,当我从部队回家探亲,带回几瓶好酒摆在母亲面前时,母亲泪流如注,默默地,把这些酒摆在爷爷的遗像前,嘴里念叨着:“他爷,苦了您了,今天就喝个够吧。”

母亲的勤俭持家是出了名的,纵然岁月无情,但母亲对待生活的态度从来都是十分认真的。她把一个小小的庭院经营得如同花园,桃树、杏树、苹果树,白菜、番茄、黄瓜,以及这样那样数不上名的鲜花,把整个院子烘托得生气勃勃、红红火火。这些菜全家一夏天都吃不完,母亲就经常拿蔬菜和水果去接济孤寡老人。

在母亲看来,子女再大都是孩子,对于子女的事,母亲一生都是那样关怀备至。那次回家,母亲又问起给我们结婚时缝的被子,说盖了好几年了,用不用拆洗一下?我说平常都套着被罩,不太脏的,您这么大年纪,就别操心了,有空多歇会儿。可母亲还是说,那些被子有两张是薄的,有两张是厚的,薄的是给你们夏天准备的,厚的你们冬天用,不知你知道不知道。你们那里不睡炕,没火,冬天冷,被子不脏、可年头长了,盖着也不暖和,你身体又不太好,平时上班忙,没时间拆洗,还是妈去给你们拆洗一下吧。我看母亲坚持,想到多少次想让母亲去住一住,可她就是不肯,怕打扰我们。怕打扰我们,可她又不放心我们,我一回去她总是问这问那。我说一切都很好,她又不信,说哪天还是要来看看,但临到走时,又说:“你们刚刚成家,妈去了又得你们破费,还是以后再说吧。”可母亲最终还是不放心我的生活,这一次说要来,我想也正是个机会,顺便给我拆洗被子,反正也不用太紧张,就那点活儿,我们洗,母亲给缝一下,多会儿做完多会儿算。妻子也这么想,并且尽量安排好吃的饭菜让母亲多住些日子。

活做完了,我让母亲多住几天,母亲说:“别住了,你们都挺忙,我活儿也做了,看也看了,挺好,回去也放心了,在这儿弄得你们更忙。”并说:“英兰每天按时按点地上下班,回来还要忙忙碌碌地做饭,我又不敢用你们的煤气,帮不上什么忙,这几天也把英兰忙坏了。”妻子忙说:“您来了才几天,连着做了那么多活,多休息几天再走,反正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可我知道母亲的性格,答应星期天送母亲回家。在我家住的几天,家里也没有什么别的活要干,所以我们一上班,母亲就闲了下来。我让母亲没事时看看电视,母亲说看不懂,看书则更是难为母亲。故而母亲常常不是坐在沙发上发呆,就是窝在阳台上看天。我几次下班回家,看到母亲总是这两种姿势。

母亲在想些什么,看些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为母亲如此寂寞的生活感到心痛,我又为把母亲接到这里无端受这种煎熬而感到不安。我知道,母亲除了干活,大概很少有什么爱好了。她小的时候深闺禁着,大的时候生计困着,一生的自由和渴望没有生长的土地和阳光,短暂的花季全都谢落在命运的泥潭,而她漫长的人生却在等待和跋涉中煎熬成孤独与沉寂。她能有什么爱好呢?她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有默默地坐在那里,也许是在回望她刚刚走过的那弯弯折折的历程,也许是在反刍她人生中酸甜苦辣的滋味,又也许,面对城市楼林高筑、人如潮涌,又想到一些舒心快慰的喜事来——但愿如此。有时我开门进家,母亲都保持着这种从容的姿势,好像没有什么能动摇她七十年风雨铸就的镇定与自若。

准备回家的那天,早晨带着母亲出门的时候,妻子说:“妈,您刚干完活就要匆匆忙忙地走,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我这几天上班忙,也没照顾好您。您啥时候想来,就让他去接您。”说着,妻的眼泪流了下来。母亲说:“别送了,早晨凉,刚起来别凉着,有儿子送送就行了。啥时候有事,妈能干的就说,你们年轻人没干过针线活,上班又忙。有空常回去。”母亲说着,眼泪也汪汪的了。其时阳光初照,朝霞满天,依依惜别的深情在婆媳闪光的泪珠中熠熠生辉。我沐浴在母爱与妻情的幸福之中,有一种理解、博大、宽容在内心升腾起来。

母亲最大的优点就是重视对子女的教育。来我家后,看到我准备扔掉很好的旧衣服时,她接过来清洗干净后,要带回去穿,并且说这都挺好的,扔了多可惜呀,我下地干活穿什么都一样。有时我拣菜将边叶都扔掉了,娘看到后便心疼地说:“这都好好的,你想菜农种一棵菜多不容易呀。”每每我回老家看她,她总是翻翻我内外穿什么,有时还要硬塞给我点钱,并对我说:“当官了,钱也不能乱花。”母亲经常叮嘱我。这样离离别别多少年,我总感到善良质朴的母亲一直在身边唠叨让我这样那样或做出个样儿给她看。人啊!别管什么贫贱富贵,都别忘了谁将你养大谁将你生,那种与生俱来的情脉钱买不来。有了自己的家也就体味了妈,有悲有苦有甜都可以讲给妈听,因为,她知道什么是骨肉之情,什么是浪迹天涯。

哦,一生坎坷的母亲,一辈子艰辛的母亲,你的历程无法用语言来记述,你的爱同世上千千万万个母亲的爱一样,甜蜜、温馨。人生苦短,岁月无情,母亲的老好像就是昨天和今天的事,她一生中许多有形与无形的最珍贵的东西都被岁月流逝之河冲刷得无影无踪,沉没的多,捞起的少,寥寥几个文字只能略略慰藉一个游子不安的心。逝去的是金,握在手中的是土。对于儿女,除了几张冷冰冰的钞票之外,我们该如何学着像母亲关怀我们那样,关怀一天天走向衰老的母亲,才不至于将来留下遗憾呢!我想。

父爱的味道

那年春节我回乡探亲,刚进入家门,发现两年未见的父亲明显地老了。老人头发花白,皱纹密布,步履蹒跚,目光乏神,全然失去了我小的时候父亲的那种英俊和豪气。

在与父亲相见的一刹那,我的心顿时震了一下,我突然觉得父亲就是在这一瞬间猛地老下去了,这让我实在难以接受。我不相信岁月会如此无情,让一个为儿女鞠躬尽瘁、操劳半生的人费尽心血后便走向衰老,这不公平。可这就是现实。只是现实归现实,作为儿女,尤其是有了儿女的儿女,对于父亲的衰老,是无论如何都有些伤怀的。透过父亲额头的一道道皱纹,我看见了一条条岁月之辙坎坎坷坷地向父亲逼来,一股股风霜雨箭向父亲射来,他跋涉的背影在雨中、在风中,又隐隐约约地突现出来。

父亲出生在一个叫石庄沟的穷地方,那里到处是沟沟壑壑,很贫瘠,人们头顶风沙,一次次播种,一遍遍收获着微薄的希望,遇到大旱,往往颗粒无收。

生长在这样环境下的父亲,从小家里很贫穷,一天学也没上过,六七岁便放羊、放牛,跟着爷爷下田拔草,干些简单农活。长大成家后,我们家和同时代的许多家庭一样,兄弟姊妹多,有7个。这么多的孩子,要吃饭,要穿衣,在那个时代,父亲不付出他的所有心思光景是难以为继的。那个时候,父亲除了种地外,空余时还得上山给猪拔菜,给羊割草。他的精力几乎都用在了劳作上,故而也就难免有些牢骚和脾气,他一生气,我们连话都不敢再说。我那时还很小,好赖塞饱了肚子,不知人生的酸甜苦辣,对父亲的艰辛自然也了无所知,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

及至我在外上了中学,对父亲的认识才深刻了起来。他常常骑着那辆半新不旧的老“红旗”,在来回三十多里的土坡路上奔波,为了我,为了我的生活,为了我的学业。我知道他的生活很苦,但我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不是快乐。很多次,我向父亲说:“爸,别跑了,挺远的,我这里挺好。您老这样跑,会受不了,有需要的,我会自己回去取的。”可父亲说:“没事,有这个车子,比爬山打草好多了。你只管好好学习,我没啥。”

在乡高中上那阵,因我身体单薄,父亲常常去看我。母亲在家里养了几只鸡,所下的蛋父亲几乎全给我带到了学校。因为路不好走,他总是把鸡蛋垫着软草一层一层地放在铁桶里,压紧、盖严。我每次从铁桶里往出取的时候,一层一层地翻开,就像是一层一层翻出了父亲的精细、谨慎、关怀和疼爱,泪水就止不住地悄悄涌动。

那是一个阴雨季节。那天上午,正下着大雨,我们上完课连教室都没法出去。我们大多数学生都来自农村,所以很少有谁奢侈到能买得起一把雨伞。课堂上,老师刚讲过朱自清先生的名篇《背影》,我望着教室外的雨帘,回味着背影的滋味。檐头的雨哗哗地泻着,地上的水哗哗地流着,我的思想随着这淋漓尽致的雨水油然复杂起来,心灵中沉重的背影和着这阴沉的雨景,把我的思绪带到了故乡的深处。在那里,在我的视野及思想所及之处,背影,一个默默的背影,一个微驼的背影,一个让我崇敬、让我温暖、让我心疼、让我流泪的背影塞满了我的胸腔。整整一个上午,我的思绪被背影牵着,被雨水淋着,直到中午放学,我还没有走出那个深沉的背影。走出教室门外,我才有被雨水湿身的感觉。“拴柱。”我隐约听见身后一个微弱而熟悉的声音叫着我的乳名从雨中传来。我转过身,却见父亲手里提着小铁桶站在屋檐下,尽管身上有一小块塑料布,但因为屋檐窄,他的衣襟、裤腿直至鞋袜全都湿透了,而那个小铁桶却紧紧地贴靠在墙角。我赶紧跑过去,接过铁桶,拉着父亲的手就往宿舍跑。父亲说:“没事,淋点雨下火。”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从父亲身上被雨淋的程度,足见他已经在雨中站了很长时间了。午饭时,我让父亲吃饭,他说吃过了,问我还有什么事,我说没什么了。饭后,父亲坚持要给我洗饭盒,任我怎样推辞阻挡,他还是把饭盒替我刷了。父亲看看雨下得小些了,说要走。我让父亲休息一会儿再走,可父亲从兜里掏出塑料布,披在背上,回头看了看我说:“需要啥给家里捎个信儿。”说完就出了门。我跟着父亲,想送送他,父亲却说:“回去吧,没事。还下着雨呢,别凉着。”我把父亲送出校门,父亲就再也不让我送了。我看着父亲跨上车,那块显眼的塑料布在茫茫的人流中飘来飘去,忽隐忽现,愈飘愈远,愈飘愈小。泪水伴着雨水不知什么时候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父亲,这就是父亲,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留下的是至爱和关切,带走的是风尘和劳累。

上学是很费钱的,尤其家庭子女多的,虽然那时人们大多不富裕,但该交的学杂费、住宿费、伙食费、书本费还得交。上高二的时候,我很想买一套复习资料,可想到父亲刚刚把伙食费送来,再要,怕父亲拿不出来为难,于是就等了几天。可这套资料上课经常用,情急之下我就跑回家里。父亲一听我要买复习资料,知道我不急不回去,便把母亲攒的鸡蛋收了来,拿去供销社卖了。他清点了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见有一张破的,就找了糨糊和纸条,精心地糊好,又从内衣兜里摸出几张一元、五毛、两毛、一毛的,点了点,说:“多三毛,你都拿着吧,饿了买个饼吃。”我含着泪接钱时,心里油然涌起一种自豪,一种专为父亲的自豪。

转眼要高考了。父亲怕我吃不消,来看我的时候更多了。这时正是夏天,我怕父亲这样跑坏了,让他不要老跑。父亲却说:“没啥。我跑不过流点汗,你动脑很劳人的。”

高考那几天,我在考场里,父亲守在校门外。那几天,天气也格外怪,不是下雨,就是闷热。我坐在教室里倒也清静,可父亲就苦了,要么淋雨,要么热得大汗直淌。我劝父亲不要在外面等,找个凉快的地方,父亲却说走远了不放心我。我每次考试出来,父亲见我脸红,就说:“渴了吧。”说着,就把早已准备好的水给我递过来。喝着父亲递过来的水,我的心里无比踏实,就像小的时候躺在故乡大山的草地上,一种暖洋洋、软绵绵的感觉。

父亲,一棵参天大树,盛产了许多许多的爱。这种爱,有深沉地扎进土地的情,也有高昂地升向蓝天的义,在这种爱的养育中,我走上了平凡而神圣、艰辛而可贵的人生之路。

如今,父亲老了,与许多城里七十多岁的人比,父亲的确是老得过早,全然没有许多城里同龄人那种饱满、活跃的神情。他老了,我们儿女每次见了,都说子女大了,父亲应该享享清福。父亲理解我们的心,但他不赞成我们的思想,他说人其实是闲不住的,不动手,脑子就动得多了,这样反而会出问题。父亲的话朴实得就像大白话,却很发人深省。我不知道他的青春年华是怎样度过的,我想象不出来,但从他过早衰老的面容,我感知了父亲艰辛坎坷的一生。他没有太大的能力,但他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在生产队当队长时,每天带领村民春耕或是秋收劳作,十分细心,间苗、锄草、培土、施肥,每一道工序都小心翼翼。他善于总结,有自己的一套种地论说:“翻土要深,不能只刮地皮;锄地要经常,不能偷懒;人哄地皮,地哄肚皮;伏里锄地,自带三分雨……”父亲不识字,也不是农业专家,他这一套套与农事有关的土经验,真可谓既实用又管用。除此,我们那里春秋两季都搞植树造林,绿化当时在乡里很有名,县乡多次组织人员前来参观,召开现场会,总结推广了他们的经验。当时的《农民日报》记者苏向东为此采访他,他留下这样一句话:“我没有什么本事,只要能和乡亲们一起干点力所能及的事,也算为后人造了一点福。”冬季农闲,他开办了扫盲夜校,同时组织男女青年成立了戏班子,当时排练了反映移风易俗和大公无私的小戏《彩礼的风波》《夫妻学文化》和对唱《交公粮》等节目,在乡里举行的文艺汇演比赛中获得了表演创作第一名的好成绩。他当了一辈子农民,当了十多年队长,为了子女的事,从没有走过什么后门,单凭着他微薄的力量和纯朴的智慧,使一个个儿女走上了自信亦成功的道路。这就是我善良纯朴、可亲可敬的父亲。在我看来,他的这种能力与现在许多人的能力观可能相去甚远,甚至格格不入,但是,这种能力才是自然赋予的最有代表性的最高尚、最伟大、最持久、最坚毅的人类文明的精神财富。父亲把这种能力传给了我们,同时也传给了他的弟妹。

回家几天,父亲对我的儿子、他的孙子疼爱至极,又是觉得懂事,又是觉得聪明,这应该说是一种隔代亲了。父亲对孙子的亲情竟然如此,而我们小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亲近地对我们。生活的重压与年龄的因素固然是父亲严子亲孙的重要原因,但我分明觉到,父亲是从孙子的言行看到了自己骨血、性格和精神的传递,看到了他苦苦培育的果实丰硕饱满,才会如此欣慰。在与父亲的谈话中,我提议想让父亲来城里住,父亲却不肯去,他说现在乡下生活也挺好,啥也不缺,你们每天都忙着上班,我去了也给你们帮不上什么忙,帮倒忙更是不忍心。

对于父亲,其实有许多需要我们子女去为他刻画的东西,但总觉得又不知从何画起,或者为他画些什么,即使勉强画出来,也总觉得画得极不像样,总觉得画出来的都对不起父亲。这就是父亲,这就是我的父亲!我之所以无法满意地画出他,大概是因为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包容了一种精神,一种无私的、忘我的精神和一种永不衰落的思想境界。这种精神和境界无论如何,都是画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