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不孤

■冯建国

2024年01月23日

孤山因形得名,顾名而思义,可谓一座孤独的山、一座孤寂的山。不过在我的眼里,它是一座孤傲的山、一座孤耸的山,巍巍然屹立于蓝天绿野之间。设若是清晨或黄昏时分登临,掩映在旭日或晚霞里面的孤山,便更似一尊金碧辉煌、举世无双的金字塔。明代学者杨兰曾作有一首《题孤山》:“我爱此山峰,危哉高几许。丛树霭青苍,闲之宜吞吐。黛色锦寒光,孤形恃寰宇。高士此中焚,清风播千古。”远远望去,孤山山腰间缭绕着几缕白云,更显其苍劲伟岸、傲然挺拔。

仲春时节,孤山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汉子,睁着惺忪的睡眼,不情愿地打量着进山造访的客人。沟沿上的枯蒿在风的催促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要挣脱身上的睡袍。藏在枯枝下面的绿芽,却不经意间露出顽皮的笑意,仿佛告诉人们,生命永远都不会屈服,更不会枯萎。再读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诗句,大约就是给了它们生动的诠释。偶尔一两树梨花的绽放,才让这位还有些朦胧的男子汉,微微露出一点欢快的笑容,让人想到孤山梨的酥脆与甘甜来。远处沟壑里隐约传来的林涛,更像是这位孤独汉子发出来的酣鼾声。

独自走在冷寂的孤山里,让思维挣开锁链,是一种心灵的享受。踏着藤蔓绕膝、枯草漫道的野径,更有一种原始的苍凉美。绿的柏树林,浓郁得像山的护卫,更像是一道生命的屏障,将周围千百种植物,引诱得争先恐后般地透出绿意,各种鸟儿也跟随着闹起春来。曾经的烦扰,过往的孤独,便融化在这众多生灵的欢乐中。再将目光投向远方的远方,人们的身体也会在这大自然的和谐里舒展,自由自在地飞翔起来,将空间与心灵都回归自己。漫无边际地向前走去,任由心随着云动,景色便在不停歇的脚步丈量声中无穷变幻。

孤独是寂寞,冷落也是寂寞,但真正的寂寞远远不及于此。很多时候,寂寞并不意味独守屋隅的孤单,没人陪伴的冷落,而是台上锣鼓喧天,台下却没有观众身影,或是置身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灵魂却遗世地孤存。不过,寂寞的人往往走在人群前列,不知不觉间登上万丈天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徜徉在一个人的风景里,独自为心灵歌唱,也是一种勇敢与坚强。蓦然回首,无边的寂寞包围过来,只觉得无人感知、无所寄托。所谓伯牙摔琴谢知音即缘于此吧?可见最大的寂寞不是环境的空旷,而是心灵的苍凉。

不过只要心存欢乐,世界就不会寂寞。也许正因如此,我喜欢这样独自爬山的寂寞,甚至觉得寂寞是一种意境、一种氛围、一种情调、一种特有的乐趣,可以使人远离都市的喧嚣,摆脱生活中的困扰,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思着,走着,脚下的路径渐渐明亮起来,平坦的荒野里散落着几根残缺的石柱,这便是曾经的柏林庙的遗址。柏林庙也称介子庙,当年介子推携母隐居此山,晋文公焚山求贤,不仅烧死了介子推,而且将满山的树木皆化为灰烬。人们为纪念介子推,栽下满山的柏树,也建起了这座柏林庙。乾隆版《万泉县志》载:“万泉县西南有一座绵上山,亦称绵山,今又称孤山。此山即当年介子推隐居之地。”讲得明晰而透彻。

脚下的石阶通向山顶的法云寺,雨水将石阶漂洗得青翠而清新。眼前漫山遍野的柏树,大约就是远时祭祀介子推的杰作吧。远远望去,法云寺岚气浮动,殿堂楼阁尽隐云雾之中,似闻僧歌佛语传来。一路走去,人间千样烦恼、万般无奈,尽可一切随风逝去。路边有一“董永长廊”,为新建之物,难脱附庸风雅之气。倒是长廊里的塑像,向人们讲述了一个纯洁的爱情故事。董永的故里是尚孝村,坐落在孤山的怀抱,将这段神话故事深隐于孤山之腹,也应是建造者一个不错的创意。如果能移植来一棵百年沧桑的老槐树,意境也许更为亲切。因为在传说中,老槐树是董永与七仙女的牵媒月老。

走进孤山的怀抱,才知道身边的孤山不孤——有群峰拥峙,有众水环绕,有历史遗迹,有传奇故事。千万年的风雨早将孤山修炼得胸有万般红尘,千古清高。生生世世的孤独,亦将融在心灵深处的安静与和谐,塑造出一个属于唯我独尊的形象。

明代先贤贾仁元记曰:“万泉治城,隶孤山半麓。出南门,仅百余步,即迤危岩。越十里,乃抵山绝顶,为法云寺。山下峨眉坡横连,稷神山挺然壁立,姑射、中条、龙门诸大名山,皆拥峙前后;黄河、汾涑、鹾海、伍姓湖、女盐、六小池诸水,亦环绕罗列,俯视之,如练如镜,伟哉,奇观也。”

此一段文字,灯下读之犹美,心存千般敬慕,顿悟诵出。难怪天下名山知多少,唯有此君敢称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