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30日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年关说饺子,饺子可谓神。一挂爆竹响,万般姿容春。家家煮饺子,户户香盈门。”这首五言诗名为《饺子》,除了开头两句是从网上“荡的”,其余都是我自个儿“生产”的。
诗中说“饺子可谓神”,它何以“神”耶?我以为饺子最神的特点有二。一是它的超强诱惑,二是它的超大威名。先说一。饺子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它将普天下男女老少一网打尽,全部吸纳为自己的铁粉。它让千差万别的味蕾都异口同声,所有的舌尖都为它折服。天下美食多如星,饺子无疑是霸皇。有句老古语道:贵重莫过金子,好吃莫过饺子。无论猪肉饺、羊肉饺、牛肉饺、海鲜饺,还是萝卜饺、莲菜饺、三鲜饺、韭菜鸡蛋饺,不管是荤馅儿还是素馅儿,但凡成了饺子,那都是让人口垂长涎的美食!试想,除了饺子,还能找到像它这样一统天下、万口皆适的美食吗?
再说二。正因为饺子享誉天下,因而它就担当了春节主食天使之大任,有了无与伦比的威名。如果全家人相聚的年夜饭饺子缺了位,咋着看都不像是真正的年夜饭;倘若大年初一不吃饺子,怎么说也不能算隆重地欢度春节。春节吃饺子,已成为我们牢不可破的年俗,已成为我们过年仪式里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成为深植于我们心底的年节意识。有人还说,饺子是我们永新的故事、永念的乡愁。试想,除了饺子,还有哪味美食可以代之?
简言之,饺子真神!正因如此,多年以来,每至年关,我心中就会情不自禁地唱起饺子的歌谣。这歌谣所唱,虽然都是过去的记忆和怀念,但它如诗,如画,每唱每新,百唱不烦。今日是癸卯兔年的腊八节,二十多天后便是甲辰龙年的春节。尽管大地白雪皑皑,河山银装素裹,可我们已经闻见了春的气息,听见了春的脚步,感受到了春的躁动。就在这浓烈的春的氛围里,且听我为饺子唱上三段小曲儿———
一唱剁馅儿,我把刀来磨
腊月二十九,我爹去割肉。羊肉割回来,捎带灌壶酒。娘在院里忙,水洗胡萝卜。萝卜洗净了,冻红两只手。我在磨菜刀,不敢胡乱瞅。铁锈磨光光,刀刃亮溜溜。地上铺麻袋,案板搁上头。咚咚咚咚咚,挥刀剁羊肉。羊肉剁碎了,再加胡萝卜。二者剁成馅,调上花椒油。初一包饺子,满嘴香个透……
我上初中后,娘就把每年过年剁饺子馅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家过年的饺子素有讲究,那就是必须是羊肉胡萝卜馅的。为何?我不知道。只知道羊肉胡萝卜馅包的饺子十分有味儿、特别好吃。可是羊肉却不好剁,肉里筋筋丝丝颇多,要把四五斤羊肉都剁成细碎的肉泥,一要刀快,二要耐心。娘见我已经长大,于是就教我剁饺子馅。她说要剁好这一大块羊肉,得花费一后晌时间呢。我知道娘的活儿还有一疙瘩呢,那不是,她给爹做的新鞋,鞋帮还没有绱好哩。我来剁饺子馅,就能让她腾出手做别的活儿。
“会吃就应该会干,哪有会吃不会干的道理?”这是娘的口头禅。她说得对,因为娘只给我指点了一次,我就知道怎样做了。我先把羊肉洗净晾干,然后在屋子的地上铺两层麻袋,把我家那块黑红黑红的杏木案板搁到麻袋上。厚墩墩的麻袋可以消音减震,娘教我的。我用磨得锋利的切菜刀先将羊肉切成块、切成条,再切成片。然后分成几份,一份一份用刀剁。刀落下的时候,要把握好轻重:轻了肉剁不透,重了损伤案板。刀起刀落,手腕乏了,腰也酸了,刀面也凝固了厚厚一层生羊油。这要用小铲把它镪下来,不然剁着不利索。待全部羊肉都成了肉酱,这就该把胡萝卜和大葱也切碎,跟羊肉放到一起剁了。它们什么时候变成泥膏状的混合物了,这就该把它收到一个瓷盆里了。娘用锅熟了半碗花椒油,趁热浇到瓷盆里,再搅匀拌匀。嘿,喷香的馅儿就做好了!
二唱擀皮儿,我将技巧学
初一早早起,穿上新棉衣。舀盆温温水,手脸仔细洗。噼啪放鞭炮,满院腾喜气。双腿跪地磕仨头,给爹娘行个贺年礼。开始包饺子,我来擀面皮。我娘和的面,搓条切成剂。剂子有点黏,撒些白面粉。枣木小擀杖,精巧赛如意。“面皮要擀圆,薄厚要统一,莫要使笨劲,学会巧用力。”娘拿擀杖作示范,我把要领牢牢记……
娘教我学擀饺子皮的时候,我只有十来岁。娘说让我学会擀面皮,她包饺子就轻松了。否则,她一人连吹带打,劳累不说,更拉长做饭时间。自小到大,我常见娘包饺子。我认为包饺子是个技术活儿,可擀个皮儿不算事儿。不就用擀杖把面疙瘩滚扁吗?谁知第一次擀面皮,我咋也弄不成景。手里的小擀杖精美可爱,可那时它却调皮捣蛋不听使唤。你要它擀得圆圆的像个太阳,它却擀成了葫芦形;你要它擀得薄厚都一致,它却擀得这边薄那边厚。爹嘟囔,嫌我擀的皮儿包出的饺子不好吃。娘说:“不怕。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成老师傅。群儿那么灵性,他多揣摩几回就行了。”还说她头一回擀饺子皮的时候,擀得还不如这呢。娘的话给了我很大鼓励。果然,我又擀了几次饺子皮之后,就擀得像模像样了。以后每到大年初一,总是我擀饺子皮、娘包馅儿。记得有一年春节,娘问爹说:“今儿的饺子好吃吗?”爹说:“好吃得很!”娘说:“是群儿擀的皮儿!”
三唱煮饺子,我爹烧旺火
饺子包好了,时辰也到了。我爹对娘说:锅里水开了!一口大铁锅,就在锅台坐。咯哒咯哒响,滚水唱欢歌。灶膛烧硬柴,呼呼腾烈火。火大浓烟少,家安幸福多。揭开木锅盖,饺子往里撮。一锅煮百饺,百饺需旺火。我爹又把柴火添,霎时光焰千度热!煮得头滚开,添水盖住锅;煮得二滚开,添水盖住锅;三滚再煮开,饺子就熟了……
我家每年过年下饺子的场面,热烈又红火!我娘在厨房里和东厦的台阶上,都盘了专门烧柴火的土锅头。大年初一煮饺子,总用的是东厦台阶上的这个“蒸馍锅头”。它灶膛大,很“利火”,娘平时蒸馍就使唤它,因此它便有了名号。别的锅头,难得有这种荣耀。
我爹有一套煮饺子的方法论。他主张“一锅饺子,要煮开三次,点两回凉水”,原因是“饺子要焖熟,不能在滚水里煮熟”。他说焖熟的饺子是真正熟了,而滚锅煮的饺子,外熟里生,皮都挣了,馅儿还没熟透。由此看来,他是我家煮饺子的高手。因此,煮这新年头一锅饺子的人,非他莫属。我们忙着包饺子的当儿,爹早就给蒸馍锅头上的大铁锅里添上水了,并且在灶膛里燃起了熊熊火苗。为了煮好这锅饺子,爹提前做了许多功课:他从柴火垛里挑出干树枝,不要粗的,也不要细的,只选锨把那么粗的。他把精选的柴火砍成圪截,齐整整码在锅头前面。只等到煮饺子的时刻,演绎出十分给力的干柴烈火!
长空爆竹声声,我家热气腾腾。饺子好啦,饺子好啦!娘使大笊篱把饺子舀到一个个盘子里,边舀边念叨:过年呢,老先人老祖宗、老爷爷老奶奶,都来吃饺子吧……
饺子的三段小曲儿唱罢了,曲虽终,意未尽,我深深沉浸在饺子馥郁的香气之中,如醉,如痴。俯仰天地,品察万类,我望见由饺子幻化的祥云瑞霭,正弥漫乾坤,给欢度春节的芸芸众生,带来幸福而美好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