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30日
年味,似乎总是伴随着腊月的脚步。进入腊月不久,日渐浓郁的年味便扑鼻迎面而来,耳畔间或听到小孩们“噼噼啪啪”的放炮声,空气中开始荡来久违的烟花爆竹特殊的香气,稍一抬头可以望见有人家在擦窗户,集市上商场里置办年货的人渐次多起来,街上开始拉电线张灯结彩,写春联的支起了摊子在大红纸上龙飞凤舞挥洒金粉……耳之闻,鼻所嗅,目及处,皆是年味,越到年根味越浓。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过罢,年味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这也难怪,年,或者说春节,是中华民族、中国人家国基因里最要紧最隆重、最喜庆最热闹、最团圆也最长情的节日,从大年初一乐呵到正月十五,都谓之“春节”。不过完十五,都不叫“过年”!足见在龙的传人心目中,春节的分量远超过清明超过端午超过中秋,超过一年当中所有的传统佳节。甚至可以说,其他的传统节日加起来,也难抵得上过年。
老话讲,穷一年不穷一节。这一节,说的就是春节。再贫再难的家庭过年也要大方一回、“奢侈”一回。特别是老辈人讲究,有着浓烈的仪式感。每年小年,家家户户就开始大扫除,到除夕再把家里家外拾掇一番,直收拾得窗明几净,利利落落,豁豁亮亮,贴上窗花,贴上春联,照壁贴上“开门见喜”,树身贴上“栋梁之材”,甚至牛棚也贴上“六畜兴旺”,营造出一派吉祥喜庆的气氛。大年初一早上,燃一挂鞭炮,放几堆烟花,炸出热热闹闹的响动,炸走旧岁的晦气,炸来新年的好运。煮一锅香喷喷的饺子,配四碟或六碟荤素搭配的小菜,中午则还要笼几碗年前就装好的蒸碗,温一壶散酒。吃完早餐,换上新衣,走街串巷,互拜新年。贫穷如《白毛女》中的父亲杨白劳,也要“扯上二尺红头绳”,为他“喜儿”扎起来,图的就是个吉利,就是新年过上好日子的彩头。现在,欣逢盛世,人民生活水平芝麻开花,平日里也吃得香穿得好了,从苦日子熬过来的人谁不感慨:“如今天天在过年啊!”但春节,仍是国人心中的“盛典”,连老外都喜欢上了红彤彤的“中国年”。2023年12月22日,第七十八届联合国大会更是通过决议,将春节(农历新年)确定为联合国假日。真是民富国强,今非昔比!
我的老家在农村。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劳动力少,经济拮据,平日吃穿用度都很节俭,连白面馍都吃不上。我心里便总盼着过年,因为,过年就能吃白馍穿新衣了。刻在记忆里的年味,既有散发着馥郁油香的麻花的味道,也有大年初一早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的味道,还有飘溢着缕缕麦香的白面馄饨馍的味道……
那时候,一过腊八,村里人家便开始轮流煮油。煮油,是家乡方言,就是炸麻花。之所以要轮流,一则是因为炸麻花用人多,需要邻里间互帮忙,二则是要用村里唯一能放到院子里支油锅的铁灶台。每年腊月煮油的头天后半晌,父亲就提一根结实的木杠和一盘绳,领着哥或者姐到上一家把铁灶台抬回家。我十来岁有力气时也开始抬,虽然费劲,但心里很乐呵,因为第二天就可以吃到又鲜又香的麻花了!母亲当晚和好面,和父亲一道把面揉好,切成一截一截十多公分长、三公分宽厚的长方体,一截叫“一剂”,一剂刚好搓一根麻花。剂子用油涂抹好,一摞一摞放到海盆里码放整齐,盖上盖子,静待第二天一早帮忙的本家和邻里来了,大家围着案板而坐,一起忙活搓麻花。这成百个“剂”儿,在海盆里一摞将近一夜,俗称“卧剂”。
煮油费人手,人手少了不行。我那时还小,搓不了麻花,但大家也离不了我这个小帮手。我既负责给灶台里添柴火,又负责端着簸箕跑来跑去往北厦里送炸好的麻花。这添火也有讲究,不能添得太旺,让油滚得过了,也不能续不上,让油温降下来,要匀着添,“不愠不火”。就这样,七八个人,百十条麻花,一炸将近一天。满院里飘着的浓郁的油香,飘过房脊,飘过院墙,飘到巷里。家里煮油家外香,走在巷道,闻见油香,村里人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是那谁屋煮油哩”。
烧沸的油,初闻很香,沁人心脾,久闻则腻,上头发闷,像喝多了酒一样,醉醺醺的。我后来看过资料说,这叫醉油。因此,麻花全炸好后,母亲就调些凉拌蒜豆芽和油炸豆腐丝,把一个白萝卜切成丝,熟点葱花,发点面,洒两个鸡蛋,倒点醋,做出一锅白萝卜丝蛋花酸面汤。大家就着蒜菜,吃着鲜香热乎的麻花,每人盛一碗白萝卜丝蛋花酸面汤喝下去,油醉便解了。
母亲心灵手巧,是街坊邻居公认的“巧手”。每逢过年,母亲都会舀出来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蒸白面花馍。她像变戏法的高手,案上的面团被她手一捏、刀一切、筷子一压,就成了莲花状;再拿块面团一揉一捏,就成了“鲤鱼”,“鱼”嘴衔上片红枣,用两粒红豆给“鱼”点上眼睛,寓意“连年有余”“红红火火”。遇上哪个生肖年,还捏哪种生肖。母亲还善剪纸,用五颜六色的花纸,剪出“喜鹊踏枝”“双喜临门”,以及金牛、瑞虎、玉兔等生肖窗花,贴在每间房的窗户上,再配上父亲给每间房门书写的大红对联,简朴的家立时就被装扮得年味十足。
如果说,小时候心中的年味是过年能吃麻花、饺子、白面花馍等好吃头的味道,是穿新衣、放鞭炮的味道,是看热闹、收压岁钱的味道,成年后,我越来越体悟到,团圆才是年味的真谛,是咱中国人过年的意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满堂儿孙齐欢聚,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开开心心,其乐融融,亲情涌流,是比什么都要浓厚的年味。
记得上中专时,为节省家里开销,减轻年过半百的父母的辛劳,我不仅暑假报名看护学校,而且还报了一次寒假护校。学校为确保假期宿舍楼用电安全,把宿舍楼的电闸关掉了。除夕夜,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黑漆漆的宿舍里,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想着翌日就是大年初一,回想着往年和父母哥姐一起包饺子、玩扑克、看晚会、熬年夜,家人围坐一起的一幕幕亲切的情景跳到眼前,“每逢佳节倍思亲”成了我彼时心情的最好写照。那时,手机还没发明,更不要提视频通话了。谁能想象得出,除夕夜里,一个身在异乡的学子孤单地躺在黑暗中,躺在千家万户兴高采烈喜迎春节的欢庆中,孤寂一阵又一阵袭上心头,枉自黯然神伤!子夜,远处近处的鞭炮声忽然叠加在一起,密集浓烈地响成一片。我知道,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那一刻,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恣意滑下脸颊。我愈加想家,愈加思念亲爱的爸爸妈妈,愈加懂得过年团圆的珍贵。
2003年春节期间,刚过古稀之年的父亲因病辞世。生死离别,肝肠寸断,整个春节笼罩在悲伤之中。好在母亲身体硬朗,给了我们莫大安慰。一位朋友曾随我回村看望母亲。朋友羡慕地说:“你好幸福!老妈健在,有老家回。我妈过世早,这些年过年我都没老家可回!”朋友感伤的话语,也令我感慨万千。有道是,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所以,每当母亲生病我陪侍在侧时,我都会开着玩笑给母亲鼓劲:“没大毛病!您要给我们活出个长寿榜样来!”不为别的,就为逢年过节兄弟姐妹能陪母亲一起享受团圆的年味,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每年春节,我们陪着母亲进饭店,一家老小欢天喜地吃团圆饭,陪着母亲上街看灯展,让大半生抚儿养女、勤俭持家的老母亲乐享晚年。家有高堂年味更醇,也是做儿女的莫大福分!
去年九月,九十高龄、给我们活出长寿榜样的母亲走了。今年春节,母亲和父亲将在天堂过第一个团圆年,而我们兄弟姐妹也将度过第一个没有双亲的春节。对我们来说,这个春节将少些欢乐的味道,多些怀念的思绪。但我们衷心祝愿万家团圆,普天下的儿女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和父母团聚,承欢双亲膝下。因为,最是团圆年味浓,亲情暖心幸福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