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28日
青 台
青台是禹庙滩地西边的一处夯土台,在鸣条岗的禹王城下。青台不大,约莫五亩庄稼田的面积,南北长70米,东西宽65米,据传系夏朝奠基者大禹为留守都城的妻子涂山氏女娇所建的高台。《光绪夏县志·卷一》载:“青台,在县西十五里,高百余尺,晓登遥望,野色空濛,最为上景,上有禹庙。”
四千多年前,伫立于青台的女娇眺望着大禹带民众治洪离去的方向,春秋冬夏,从早到晚,一十三年漫漫等待,星空下悠长着那首爱的绝唱——“侯人兮猗”,相思泪雨洒湿青台的每寸黄土。
这一唱,唱出了贤妇女娇的持恒与守护;这一唱,唱出了在外治理洪水一十三年的铮铮大禹。为拯救被恶流侵害的家园庄田,拯救流离失所的人们,他耒耜石斧,布衣斗笠,风餐露宿,疏九河,导百川,“合通四海”“尽力乎沟洫”,三过家门而不入,全心全意服务于生民。
洪荒归流,禹在青台在侧的禹王城,依山川地理始定九州,号令诸侯,华夏也从氏族部落迈入更文明更秩序的多民族国度。
大禹后,大禹儿子启在青台之地的安邑(禹王城),建起奴隶制王朝——夏,夏朝延续了四百多年。战国时魏文侯在此建都,拜贤变法,让魏国迅速跻身“战国七雄”之列,夯实百年霸业。汉献帝兴平二年(公元195年),曾临时建都于此,时近一年。如今,青台所在的岗下平原,和岗上丘陵,布满东周至秦汉、两晋时期的文化层,堆积厚度有两三米。禹王城由古都到郡治、县治的1056年里,保留了相对完整的历史文化遗存。1988年,国务院公布青台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巍巍青台,浸透四千多年的雨风霜,默默诉说着大禹拳拳的家国深情。明月还是夏朝的款款明月,夜夜抚慰古都东南青台上的女娇倩影。弹指千年,大禹都城早已悄匿于鸣条岗的坡岭深层,唯独女娇驻足的土台孑然傲立。乡民亲切地叫它“禹庙疙瘩”,世人又称其“望夫台”“青台”。
庙会记忆
禹庙滩的青台魏太和时代起建有禹庙,滩地有了名,禹庙起了会。官宦乡民求签问卦,许愿还愿,香火鼎盛。火灾地震,庙屡毁屡建。解放前雄伟的禹庙衍袭着每年两届的春秋庙会,春季三月二十二、秋季九月二十二。我生于1924年的父亲李文选以见证者的身份,比画着禹庙盛会:“疙瘩上有庙,上下直陡的青石台阶几十个,正殿有大禹金身,正殿后有娘娘塑像,有配殿,雕龙描彩,梁柱粗大,再没见过那么粗的!广场设会,不像现时设在禹王村,就在我们这禹庙疙瘩前。庙解放前烧毁,是为了消灭盘踞于此、恶贯满盈的伪县长侯甫国,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可惜座好庙!庙会日戏台唱戏,广场耍把戏,外省客商也赶着骡马大车,带着地方特产早早到来。有河南客商,也有山东、陕西、内蒙古、甘肃的商人。全国十多个省份的人来了场上号位搭帐,帐挨帐。说是三五天集会,拖至六七天的也不稀罕。会没开始,客商到,会起来,更热闹!”
禹庙会爱下雨,乡民有“雨神头”说法,好好的天突然就布满乌云,下起雨来!我想象着禹庙广场冒雨赶会的人们,头戴草帽,身披油单,或撑把花伞,打条条乡道接踵而至,扎双泥脚穿梭于棚与棚、流连于帐与帐的集贸市场,没钱的易物交换,各取所需,方便了物质匮乏年代人们的生产生活。
禹庙会迁至禹王村的多半个世纪里,乡民对禹庙会的热爱不减。庙会日子,络绎不绝的人流夹杂在平车牛马驴骡的队伍里,沿着青台前的中原路拐上坡塬,或沿着滩东边的人工河堰,到五里远的禹王村赶会。平日万般节俭的民众,把多日攒起的需求,赌气般地押在历时五日的庙会释放,吃着地道浓郁的火烧馍、油泼凉粉、粉浆饭、水煎包、羊肉泡馍、甜甜黍、糖葫芦,等等,摩挲着异乡的特色商品,讨价还价,淋漓尽致地享受着购物的狂欢。外地来的杂耍马戏团,奇装异服的艺人们也打破了封闭年月人们的视野局限。
提起禹庙会,知天命之年的自己还是向往不已,母亲发的两块跟会钱带着沉甸甸的欢乐,一个人有限的激动感动啊,经住了岁月的消磨!打禹庙会回转,下禹王村土岭就是禹庙滩,坐在平车棉褥上的母亲,意犹未尽地哼唱着公演的蒲剧或眉户里的曲子,和父亲谈论着《舍饭》《十五贯》《芦花》《三娘教子》《张连卖布》等演员的唱、念、做、打,谈到闪帽翅、摔发辫的精彩情节,父母都说好厉害!
庙滩往事
我所成长的西董村,和禹庙滩隔条窄窄的青龙河,父辈那代社员眼里的禹庙滩并不荒凉,口头习惯:“到恰(咱)禹庙滩上转圈,弄捆柴火烧几天。”需要头牯猪牛粮草的,春夏秋挎个荆条或杨树枝编的篓子到禹庙滩去挖,到处遍布着地蔓草、碱草、刺角、打碗草、爬地龙、芨芨草等,不到半小时满了篓。逢着礼拜日,大小孩子在滩地找种叶片紫绿的“甜地六”吃,味道咸甜。还有种甜甜根,藏在土埝处,春天干叶里抽得出一拃长、尖尖角的“木鸡狗”,剥去外皮,里面是可口的羽状果肉,若挖出纤细的根茎来,一节一节莲藕似的白,都是滩地赐予孩子的解馋零食。在一汪一汪的积水里,玩伴们捞出小鱼小蝌蚪玩,也有人放在玻璃瓶里养。滩地多花多草多青翠,鸟声啁啾,青蛙呱呱,蝴蝶蜜蜂翩翩起舞,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以芦苇蒿草筑窠,求偶生息。
禹庙滩周围不乏村庄,西董村人敢把滩地当作“恰滩”说,底气十足地说,不是信口胡言,村庄的农场就在禹庙滩的东北部。一条东起西董村,向西延伸的中原路,串珠般地串起青龙河、禹庙滩、禹庙疙瘩,几者和谐壮观地衔接在鸣条岗下短短的中原路上,紧紧依偎,难以分割。公而忘私的大禹精神也彰显于西董村村中央宽3米、高约6米的清代砖雕影壁间,“福”字敦厚,楹联震撼:门过以三辛壬癸甲非虚度;年乘其八江淮河汉赖平成,横批“拜善言”。平仄恰切的楹联,把为民谋福、克服千难万险的铮铮大禹毕现于朴拙影壁,栩栩如生地“活化”在这方民众的心里,不断激励着村民勇敢追求,虚心向善,做正义之人。
青龙河是村庄的“母亲河”,系着滩和村,又由于河水泛滥,农田村庄遭灾,历经数次改道,到我小时候,河和村子一里远,上面架座不知什么年代建的砖石结构的拱桥,能过辆标准的平车。村人要到滩上去,大凡走桥的通道去。桥的南面,依河的南北偏西走向迤逦的人工河堰,据史料载,筑于公元1893年的清光绪十九年,《创筑村西堰记》的碑刻现存于西董村影壁对面的村小学内,老禹王庙的正殿里。这个历代备受洪流侵犯的村落,因为堰的阻挡,得以平安。堰和西边绵延的鸣条岗形似括号,组成人工和自然的完美堤防,也把青龙河上游涝时开闸泄洪的河水,最大限度地疏浚到低凹的禹庙滩地去散放去消除。
1960年左右,滩上钅发草的哥姐口渴,镰尖在地上旋个窝,没有杂质的水便从地下冒出,比不上家里的甜井水,有些许咸,但也能解了干渴。到我十岁年纪,滩上打的井,井水离井口仅两米之距。干燥的冬季,滩地涂满白色的碱圈儿,人们持笤帚簸箕扫碱,为物质匮乏年代的人们提供了洗锅碗、洗衣物的清洁剂。
20世纪70年代农活寡淡的初冬,跟随生产队队长的父亲在青台西北边打蒿草,蒿草肥胖高大,能遮掩住成年男人的身子。父亲专注于伐蒿草,贪玩的自己翻弄着青台台基下剥落的虚土,土里散佚着模糊不清的锈绿麻钱,看不清楚哪朝哪代,自己无聊地翻翻又当弹子似的弃掷。也会爬过青台北边出入陡峭坑洼的斜坡,爬到无建筑的土台玩,五亩的庙台上招摇着干枯的野草。青台附近和中原路攀升的丘陵土塬两旁肥沃的庄稼地畔,还堆砌着成埝的砖石陶片和破瓦当。过段日子,就有考古队用探杆在禹庙滩和岗岭各处鼓捣,不同文物都有发掘。
荏苒岁月,1970年左右,驻守青台的人民解放军使用着面东的几孔窑洞,和东面数间矮砖房,养几条狼狗。房后是片池塘,不知是不是禹庙从前的莲池?池里肥嫩鲜美的藕和养殖的鲤鱼草鱼,供给着青台西北高坡处营盘里的解放军战士。冬夜成群结队的乡民曾徒步到鸣条岗上的解放军营盘观看《孙悟空大闹天宫》的露天电影。那里时不时就有紧俏时兴的电影,奇寒奇冷的天也挡不住乡民的渴望。解放军在滩地种植的苜蓿荡漾着紫色的花海,还有芥疙瘩模样能熬制糖浆的甜菜,改良了诸多的盐碱地。辽阔的禹庙滩渐渐多起一望无际的黄色麦浪。夏收季,大型收割机收麦,村庄老小及邻村的乡民携筐带镰,满怀期待在麦田地埝外等拾麦。收割机收完离开,蜂群般的民众扑进麦秆和高麦茬间,手脚麻利地大展身手,麦穗放进蛇皮袋,带秆的麦子扎成捆。麦地宽广,拾麦的家人走散,儿女找不见母亲,男人找不到婆娘,呼叫声淹没在金黄的滩地。真要见了面,家里几口人捡拾太多无法扛回,找来平车拉。那段日子,缺粮的人们,滩上拾下不少维持生计的口粮。
上世纪80年代解放军离开青台后,禹庙滩大片土地归还村子。90年代,青台前的场子上堆满麦秸草垛,一家私人造纸厂,打浆排水,冒着泡泡的黄稠污水淌满青台前的河道,河边的地板结泛黄,庄稼无力,草木枯萎。
造成数年污染的造纸厂何时被环保部门查封?那时已然出嫁,难以确切。
尾 声
而今的中原路早已告别黄土扬尘,哥哥翻盖了泥基老屋,两层半的小洋楼恬静地守在硬化齐整的新中原路旁,青龙河也改道到禹庙滩腹地,桥宽河广,滩地变良田,蔚然成林的庄稼田,乡民日光温室培植的夏乐西瓜、绿色蔬菜,“如火如荼”地得以发展。家里不再辛苦地打柴,亡故的父母想都不敢想的好生活,在现在的日子里奇妙地生发着。鸡鸭鱼猪各种肉类,依口味需求,十分常见。做饭不见柴火,厨房有油烟机,人少用电磁炉,人多用液化气,干净又快捷。房顶置架太阳能设备,洗澡间置备热水器,两者供应着家里的热水需求。电动自行车电动三轮车和小轿车,成了我们日常的交通工具。
禹庙滩,可否记住禹庙会的盛况?老庙会,新庙会,潜移默化地诉说着乡民对大禹的敬仰,对安居乐业集会贸易和美好生活的民俗庆祝!
青台,还是夏朝垒的沧桑老土,缭绕着“侯人兮猗”的情歌!一方土台似变形的甲骨文,似竹帛书简的文牍,让后来的学者钻研再钻研。它四千年不倒,似仰大禹神力支撑。
正在开发旅游产业的青台,恢复老庙的层台累榭,碧宇飞甍,振翮翱翔,指日可待。
皇皇青台,中华之根,汲池盐之福,取西阴丝帛,得大禹庇佑,集大爱之所,凝日月精华,固千秋文明,与天地同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