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鸟为友

■张宝晶

2024年08月20日

“叽咯!叽咯!叽叽咯!”“嘻嘻咔!嘻嘻咔!”……这样的鸟声,在我住的家属院里穿透着,飘散着。

早晨,我的睡梦总要被这些或悠长或短促或清脆或浑厚或嘹亮或低回的声音所唤醒,从而开启新的一天。

我住的家属院虽然不大,但除了楼房和场地,就是满眼的树木和绿植花卉。这些树,高者超过三层楼,矮者也有三五米高。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着麻雀、喜鹊、斑鸠、鸽子和其他我不认识的鸟。它们与人们共存,互为邻居,互为朋友。

望着鸟儿在树中飞翔,在地上啄食的情景,我的思绪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我与鸟为友的点点滴滴。

我小的时候,是在垣曲盆地西北部的“盆沿”下度过的。我们村子不大,三五十户人家,背靠骆驼峰,面对石龙山。垣曲的母亲河——亳清河从村前悠悠流过。

我们村的自然生态好,树木多,鸟儿也多。我家院墙外有槐树、桑树、柿树、杏树等,最大的那棵槐树上有一个鸟巢,差不多有土筐那么大,远远就能看见。小时候的我,很羡慕那些鸟儿,它们可以翱翔蓝天、自由自在。

记忆中的五六十年代,冬天比现在冷,而且时常下大雪。院子里的雪往往有一尺多厚。下雪了,男人们便会在家里做些家务活,比如编箩筐、刨一刨要做镢把的小圆木、烘一烘未成型的扁担胚胎。或者三五岁数相当、意气相投的哥们在一起扯闲。我父亲爱聊天,叔叔伯伯就会上门来与他一起摆龙门阵。大家围着一个火盆,天南海北地聊。

有时候讲够一段落了,父亲就会把门打开,望着漫天飞雪,自言自语地说:“这雪,下个没头。”这时候,他的目光,会被院墙外大槐树上的一对斑鸠吸引。他们的羽翼上落满了雪,头部俯向我家院子,双爪紧紧地抓着树枝,脖子紧缩,一动不动,像一对冰雕。

父亲从东厦屋里拎出木锨,在院子里铲出两三平方米的一片空地,用笤帚把雪扫干净,露出土黄色被潮气洇湿的地皮。然后,回屋从瓦盆里抓一把小米或麦麸,撒在刚扫过的空地上。斑鸠以很敏捷的动作落地啄食,它们实在太饿了。下几天雪,父亲就能喂几天鸟儿。

后来,父亲病倒了,去世了。出殡的时候,天空蔚蓝,万里无云。院墙外的槐树枝上,不知啥时候赫然立着一排斑鸠,有六七只,它们俯首望向我家院子里,“咕咕咕”叫个不停,声调幽怨凄婉。它们是一家人吗?里面应该有吃过父亲撒在雪地里米粒的那一对老斑鸠吧,其余的几只是不是它们的子女?它们全家在为父亲送行吗?我傻傻地瞎想。

鸟儿通人性。至此我就对它们感恩戴德了。

还是在部队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一只鸟儿落在我家后门的篱笆旁,它想挣扎着站起来或飞起来,但东倒西歪的身子不听使唤。我看着它可怜,抓起来一看,腿上流血,抱到卫生所给它抹了碘酒,又进行了包扎,回到家把它放在一个纸箱中,又给它铺了一层棉絮做褥子,每天好吃好喝地精心伺候。天黑后,我怕它们被猫吃掉,于是把纸箱子搬回家。过了七八天,我看它能站起来,身体恢复了健康,就把它放生了。我双手轻轻地将它捧在掌心,举过头顶,用力向树枝上抛去,同时喊道:“小精灵,回到你的天空去经风雨见世面吧!”这只鸟儿展开羽翼,飞了二十多米远,双爪用力地抓住了树枝。然后它又转身望着我,好像是依依不舍地与我告别。

现在,我家厨房位于房子的阴面。每顿饭后刷锅洗碗,我都会把饭碗里沉淀过的小米粒、大米粒、玉米糁倒进勺子里。然后,推开窗户,握勺子的手一伸,里面的食物就利利索索地倒在窗外的地上。树上的鸟儿听见我倒食物的声音,就会睁大眼睛俯冲而下,落到食物跟前大快朵颐。时间一久,我与鸟儿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每到饭后,它们就会早早地在树枝上望着我家厨房的窗户外,等待我的投食。

家里有过期的剩饭,我便端着碗倒在人们不易踩着的树根处,为的是让鸟儿吃饱肚子。有时我也会躲在鸟儿看不见的地方偷看它们争相吃饭的场景。

让鸟儿吃剩饭剩菜成了我生活的常态,哪怕掉在饭桌或地板上的一个馒头渣,我都要捻起来扔到窗外。吃老玉米,掉到地板上的玉米粒,我捡起来用手撕开,再扔到窗外。我怕玉米颗粒大,鸟儿咽不下去。多年来,我从不把剩饭剩菜倒进垃圾桶,如果那样做,倒是肥了老鼠坑了鸟儿,我于心不忍。

前年秋天,我家无花果树上出现了一个鸟窝。我怕下雨时鸟儿在窝里被淋湿,刮大风或下大雪时它们又会冻感冒。想到这里,我用白塑料布和线绳在几厘米远的地方,给这个鸟窝搭了一个避风遮雨的装置,等于它的窝巢外面又多了一个简易房。我是真心希望鸟儿在此繁衍后代,百啭千声,嘤嘤成韵,无忧无虑地去过它们的幸福生活。

我已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些小精灵。我常常想,上帝创造了万物生灵,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即便一只鸟,也有做鸟的尊严。而我,更感到对土地,对大自然,对每一个生命,对万物生灵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