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琐忆之豆花

■杨星让

2024年12月10日

冬日的乡村是寂静而清冷的。

清晨,我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捞豆腐哩——”

村巷里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在空旷的村庄上空飘荡。

“快起来,到巷里捞块豆腐去。”母亲叫我。

呀!有豆腐吃啦。我兴奋地钻出被窝,麻利地穿好衣服,跳下炕、蹬上鞋子,拿起母亲放在案板上舀好黄豆的碗,跑了出去。

捞豆腐的就在我家屋后,一副桶担放在地上,捞豆腐的站在水桶前。我把碗递过去,那人接过,转身从水桶里捞出一块豆腐放在碗里递了过来。他的手冻得通红,那是在水里捞豆腐冻的。

我们这儿的豆腐都是放在水桶里卖的,就是家家户户担水用的水桶。桶里有水,一块块豆腐整齐地摆放在水桶中,有人来换豆腐时,豆腐老板便从水桶里把豆腐捞出来。豆腐老板吆喝捞豆腐很形象也很贴切,也从来不带秤,他只看一眼,便知道豆子有几两。也有豆腐老板自己带着一只碗,把你拿来的豆子倒进他的碗里量一下,不用说就知道这是个新手。老练的豆腐老板是不带量器的,最多带着一把小刀,交易方式是黄豆换豆腐,以物易物,没有拿钱买豆腐的。

这些捞豆腐的都是上村下院的,与村里人都熟识。

有一天,村巷里突然传来一阵换豆腐的吆喝声,人们感到新奇,纷纷围观。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骑一辆自行车,车子的后架上绑着一块案板,上面是一整块豆腐。村里人稀罕地看着这干豆腐,觉得不可思议:豆腐怎么能离开水呢?村里人捞回豆腐,到家赶忙用水浸泡起来,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

汉子在巷子待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来换豆腐,垂头丧气地走了。

这个汉子明显是远处村人,村里人没有见过他,也不认可他的干豆腐。村子太小,来上一个豆腐客挑着担子绕村转,往往也换不出去几块豆腐。那些豆腐客慢慢便很少光顾我们这个小村了。

一天早上,母亲正在做饭,一个人急匆匆跑进院里连声呼喊:“大嫂,快拿盆!”母亲急忙腾出一只空盆,就见一个40多岁的汉子进了屋,把手里托着的一块豆腐放入盆里,笑嘻嘻地说:“大嫂,你忙吧,我走了。”

这个人脸生得很,哪村的?不知道。母亲一脸茫然。

我跑到巷里,见那人从桶里捞出一块豆腐,手托着又向另一家走去。

我看水桶里的豆腐,那块头一模一样,像是机器割成的。

汉子一家家跑,一会儿便把两桶豆腐送完了。他提起水桶,将水往地上一泼,挑起空桶,走了。

过了几天汉子又来了,这次手里没有托着豆腐,而是拿着一只布袋,一进门就问:“大嫂,咱家的豆腐好吃吧?”母亲一边应承着一边起身去舀豆子。汉子说:“大嫂,这次不给你家送豆腐了,下次我过来再送。”

汉子送豆腐,一次只送半个村,上次是东半村,这次是西半村;这次给西半村送豆腐,收上次东半村的豆子。这位豆腐老板把我村的豆腐生意垄断了好多年。谁让人家会做生意呢。

万荣农村的豆腐坊,都是冬季农闲时生产队开办的,做豆腐的、换豆腐的,都只挣工分,忙活下来,队里也挣不到一分钱,只是赚点豆腐渣,算是喂牲口的精饲料。

别看平时的豆腐生意不好做,但一到年关,豆腐就成了紧俏物品。

那时候人穷,过年割不起肉的家户多的是,换两块豆腐过年,便是好些小家小户的选择。

进入腊月,特别是临近年关,捞豆腐的渐渐不来村里了,我们村面临着无豆腐过年的窘境。

这年冬天,我们村也开办了一家豆腐坊。豆腐坊在村外东坡上一孔土窑洞里,原来是队里的饲养室。做豆腐的是一对夫妻,50多岁,在村里辈分小,见谁都笑眯眯的,特别善良和气。

已经过了小年,家里还没有豆腐。这天晚上,母亲让我去换豆腐。夜很黑,我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一进豆腐坊,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逼退浑身的寒气。这里也和队里的饲养室一样,炕上坐着、地上站着几个闲人。

窑洞里有一条靠墙摆放着的长木板,一家家的碗盆摆放在上面,排列成整齐的长队。我也把盆放在后面。

老两口正在忙碌着,男人看了我一眼,告诉我明天来取。他耳朵有点背,说话很大声,但是笑呵呵的。

一个青年催我快回家,说夜黑了你小孩子害怕。

我正要走,男人却叫住我,让我等一会儿。我不知何意,便傻傻地靠在土炕的矮墙上看老两口做豆腐。夫妻俩转动着一个用白布做的漏斗形布包,用马勺舀起一瓢瓢豆浆倒入布包,一边摆动,细细的豆浆便流进大锅里。过滤完,男人舀起一瓢卤水洒入锅中,那豆浆瞬间凝固成块状,白白嫩嫩,煞是诱人。男人舀出半瓢,倒入碗里,加了点盐和干辣椒面。男人双手捧着递到我手上,憨厚地说:“你尝尝。”

我接过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真香!滑滑爽爽的,有浓浓的豆香,又有咸咸的、辣辣的香味,一口咽下去,温温暖暖地直达胃里。

真好喝呀!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品尝到如此美味的食物。

回家的路上,我不害怕了,兴奋得想跳、想蹦、想唱!

多年后,我知道了这种美食叫作“豆腐脑”,摆在路边的小摊上,一两元钱一碗;再来上两根油条,就是一顿美味早餐了。

街上开了一家豆浆店,走进店内,坐下来翻看食谱,见有一品名“豆花”,不知道是什么美食,便点了它。端上来一看,这不就是豆腐脑吗?

登堂入室,进入饭庄,豆腐脑便有了一个雅称——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