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2日
允义的棉裤还放在床头,一进门就可以看见那些白咖色的格子。在一个热闹的时候,子女们围坐在允义身旁,摸了又摸那身棉服:“爸,你看看,这可舒服了,穿在身上软软的。”
允义抬了抬手,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想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领着孩子们骑着老式自行车,从工农路拐北一路回到老家,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任阳光洒满小院。那时,亲长、妻子、子女都在身边。
甲辰龙年大雪,温暖得不似冬日,天空露出久违的蓝色。允义就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直到橙红色的日暮把树叶照得好像家门口的柿树。子女们在床前忙碌,温热的毛巾一次次抚上额头。多年前孩子生病,他也是这样陪在身边心焦心痛。最后一缕阳光隐去了,月色爬满了城市,在该做梦的时候,允义终于答应让自己长眠,做一场温暖的美梦,带着人世间满载的爱与思念,挥挥手大步走远。他去哪了?应当是回了一趟河南温县,看看孩提时的家;也去了一趟变电工区,那些机器早已换代;最后跟着一路灯火,终于走回到多年前自己搭建的小院。夜空繁星点点。
可惜了,没能和孩子们再看一场大雪。
“允义,允义。”是谁在呼唤他的名字?原来是好久不见的父母尊长,还有分别许久的老伴。常年卧床不能动的腿脚再次灵活起来,一直说不出的话总算能开口了。允义行至生命旅途的最后,爱是他留给孩子们最珍贵的遗产。
允义是多会儿来到运城的?时间早已模糊,但河南温县成为他往后念念不忘的乡愁。孩子们都知道,要哄老人家开心,就说带他回河南。1942年生于河南,2024年葬于河东,人间的美好,他满载而归;人间的苦难,他付诸一笑。回首一看,已然一生,遽然而去,留下万千思念。
1958年,允义参加工作,来到运城发电厂,这一待就到了1974年。16年时光里,大家叫他张班长,他负责着运城发电厂锅炉运行。又过了6年,时间来到1980年,允义其间做了运城电厂值长,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负责。值班员、安全员、股长、工会主席,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允义也换了好几个头衔。家里面先是一声一声父亲叫着,过了几年又来了几个毛头小子叫爷爷,他听着乐呵呵。等到头发全白,家里又老爷爷老爷爷地喊着。
有一次发生大火,电厂上上下下忙坏了,一片混乱里允义作出判断,机组不能停运!没有人知道火光中到底是何情形,也没人知道当时的允义是什么表情与心情,只知道最后什么事儿都没误,孩子们迎回家的只有笑呵呵的父亲。有一天遇到停电,家里一片漆黑,允义当着孩子们的面,拿出三脚凳,麻利地爬上去把配电箱一修,温馨的小家在孩子们的惊叹声中一下子亮堂起来。
1996年12月,允义从变电工区退休,每天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允义爱花,养花养得极好,又爱上了国画,画虾画得活灵活现。他爱出门,爱远行,更爱和孩子们待在一起。
允义站在厨房,时不时望向窗外,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来啦!”允义笑呵呵叫道,远远看到子女们的小车驶到楼下。孩子们看到窗户里的允义,大包小包提着一股脑进入楼道。允义的卧室里又多了几幅虾画,孩子们拿走装裱起来挂在家里。桌案上毛笔的墨迹还没干,允义又画起了牡丹。
人生无别离,谁知恩爱重。不知道允义经历过多少次离别,或许是天性,他对每一个孩子、孙子、孙女都倾注了全身心的爱。2024年12月6日那个寂静的长夜,为允义照亮了回家的路,也给孩子们留下了将伴随一生的潮湿和心痛。
冬日,允义与世间作了最后的道别。
允义的棉裤被妥帖放好。孩子们在他身边唤了又唤:“爸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