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冬日的雪念

■杨稳定

2024年12月12日

生活总归得有点期念,唯有如此,那不紧不慢的日子方能有所希冀。当下已然过了小雪、大雪节气,冬日像个寡言的老友,不动声色地把世界攥进冷风里。而我,怀揣一抹对雪的念想,静静蛰伏在时光角落里,等待着赴一场与雪久违的邀约。

忽一日,刷抖音偶见凤凰谷顶瑞雪飘然而至的视频,心里暗喜,思谋着下雪日不会太远。然近几天,城里午时阳光依旧绵软柔和,风轻柔而日头和煦,寒雪仿若被岁月捂住了口鼻,迟迟不肯露面。眼瞅着冬季的延展拉长,我奈何不得,对雪的期盼却一天比一天炽烈。

我对雪之期待,起于落叶的飘零。冬日的脚步悄然来临,风在街巷间穿梭,带着丝丝寒意。天空,像是一块被晕染得不够均匀的画布,透着阴沉的色调。落叶,渲染出一派肃杀悲壮的气氛!最初坠落的,只是那么一片两片,像一只两只断魂的金蝴蝶。但接着,便有哗哗的金色阵雨了。接着,便在树下铺起一片金红色的地毯。而在这地毯之上,铁铸似的,竖着光秃秃的疏落的树干和枝丫,直刺灰蒙蒙的苍穹。

清晨,推开窗户,望见那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颤抖,我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走在大街上,行人裹紧棉衣,匆匆的脚步溅起一地肃杀。商店广告橱窗里的暖灯,氤氲出朦胧光影,却暖不透窗外干枯的枝丫。这些枝丫纵横交错,仿若瘦骨嶙峋的手,伸向铅灰色的苍穹。是在苦苦哀求,也是殷切呼唤——呼唤一场雪,来粉饰这单调乏味的荒芜。行至城市主干道,我惊奇地发现,受高楼大厦荫庇的法桐,安然静立在人行道两侧,即便叶子已然枯黄,却依旧那样不紧不慢。风势强劲时,落叶萧萧,盈满长街,颇有些下雪的先兆。

我闭上眼睛,极力想象着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的场景,那是怎样的一种美丽与宁静。

小时候的我,一直固执地以为,雪的故乡就只在乡下,且雪只在夜晚飘落。

盼望着,盼望着,久别的雪,久违的雪,终于在某一个夜晚落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记忆里的冬天,一下起雪来,就是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梨花般的雪片,精灵一样懒散地,无拘无束地飘着、落着,在沟渠,在麦田,在乡下每一个可以栖身的角落。早上起床推开门,但见房顶白了、田野白了,沟沟坎坎瞬间披上银装,经过阳光的折射熠熠生辉,经久不化。这些洁白的天使,怀着深深的眷恋义无反顾地扑入田野的怀抱,与辽阔融为一体,又妖娆成满目遍野的银装素裹。巷道里,小狗撒着欢,互相追逐着;老母鸡们喳喳地叫着,拍着翅膀唱着只有它们才能听懂的歌;几只麻雀起起落落,打破了银装素裹的沉默。

小时候,每逢下雪,老家的院子就成了欢乐的天堂。清晨一睁眼,满世界银白,惊呼声还未出口,人已冲进雪地。我与小伙伴们在雪地里嬉笑打闹。我们用冻红的小手堆起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雪人,给它们安上石子做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那时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那般清脆,那般无忧无虑。堆雪人、打雪仗时,小手冻得通红也毫不在意,掌心那团雪,是童年最清凉的甜。我们撒欢般地走在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雪在诉说着冬日的故事。雪落无声,却盛满欢声笑语,藏着最纯粹的快乐。

夜里,一家人围坐暖炉,橘黄灯光映着窗外簌簌飞雪,屋内茶香弥漫、温情流淌,那时的安稳静谧,是雪馈赠的厚礼。

从学生时期开始,我与雪就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缘,童年记忆中那些疯玩、傻乐,似乎都与雪相关,我一直以为,有雪的时候,才有童话。

感谢冬雪,感谢童年。曾记得,我从村小学升初中时,升学考试语文考题作文题目是《雪》。考场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平时观察的雪景。于是,迅速在试卷中写道:“雪,下了一夜。早上起来推开门一看,地上、房顶、树枝一片洁白——好一个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那年我的升学考试成绩名列八个村级小学数百名考生之首,我的作文《雪》作为范文被抄写在学校大黑板上,供同级考生阅读。一时间,我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名人”,就是至今在乡间偶遇过去的初中同学,大家还会津津乐道地提及此事……

如今,忙碌成了生活底色,城市灯火彻夜不眠,雪倒成了稀客。霓虹灯下,忙碌身影穿梭,少有人驻足,倾听风与雪的低语。可我依旧执着地期待,期待着雪花抚平生活的褶皱,期盼着淋漓尽致的一场大雪洗净尘世的喧嚣与纷扰,让世界变得纯净而美好。

我就这样,在期盼中等待着,等待着那场属于冬日的盛大舞会,等待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等待着与雪的美丽邂逅。

我期盼一场雪落时,煮一壶热茶,热气氤氲,模糊窗外雪景;或是静静伏案,任雪花轻叩窗棂,翻开旧书,让墨香与雪香相融,于电脑键盘上落下灵动诗行。书中自有黄金屋,窗外自有山如玉。

我期待一场雪的降临,期待在这冰天雪地中,生灵能够静心思量沉淀,于春日蓬勃萌发分蘖。待雪霁天晴,日光温柔洒落,看雪一点点消融,滋养万物,仿若人间又焕生机。

这场迟迟未到的雪,承载无数期许,藏着生活久违的诗意与安宁,不知哪一刻,就悄然赶到,赴我这满心的期待。

雪还未落,但我知道,它迟早会来。

怀揣这份雪念,如同守着暗夜里的烛火,不惧漫长寒冬。

待雪簌簌而降,所有的念,都会化作掌心的清凉,润泽余生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