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相融爱一生

2023年09月01日

□张广耀

父母同庚,都是属虎的,今已年过古稀。

父亲大学毕业后,在城里一所中学教了一辈子的书;而母亲连小学都没上完,就在村里种了一辈子的地。父亲是个文弱的书生,白白净净,文文雅雅,连争论问题都像讲课一样,从从容容,慢条斯理,宛如一汪清凉又平静的水;而母亲却是粗手大脚的女汉子,风风火火,泼泼辣辣,连平时唠嗑也像吵架,俨然一团炽热燃烧着的火。

可就这么两个天壤之别的人,却能阴差阳错地结为夫妻,且一生还过得和和美美、白头偕老。其中缘由令多少人感到费解。为解困惑,我也曾婉转地问过他们。父亲笑答曰:“这都是祖母乱点的鸳鸯谱。”而母亲却说:“是你奶奶熬下的一锅黏糊粥。”他们似乎都不好意思做正面解答。当我问及祖母时,祖母却颇为自得地说,这才是她这辈子最惬意的一件杰作。

父亲是个独生子,也是个老来子,身体很孱弱。祖母对其倍加呵护,唯恐成不了人。虽然长大成人,但他依然身单力薄,弱不禁风。祖母深知他不是出力的料,于是就倾其所有供他上学,使之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尽管这样,其腼腆内向的秉性仍未改变,就连平时与女孩子说话都脸红。所以,祖母就没敢指望他领回个媳妇儿,还得靠她这个当娘的早些下手,免得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素有心机的祖母早瞄准了家住巷前的那个姑娘。祖母知道他们家底薄,她就没上过几天学,打小就跟着大人做庄稼。不过,女大十八变,眼下高高大大,结结实实,是田间地里的一把好手。这正符合祖母心中想象的儿媳标准。

祖母满怀信心地托人去提亲,可对方回话说,娘家人一百个不同意,说是一山难容二虎。祖母偏不信这个邪,说是属相不可为凭,即便真是老虎,一个公老虎,一个母老虎,还巴不得同在一个山里呢!娘家人拗不过,只好推说叫两个娃自己见面去谈。

祖母趁热打铁,随即就押送着羞羞答答的儿子去上门求亲。可当娘家人当面征求父亲的意见时,父亲却涨红着脸,半会儿才憋出三个字“听娘的”。娘家爹一听就连连摇头:“算了算了,一个是大学生在城里干事,一个没文化在村里种田,根本就不般配。大人如果硬要往一块儿捏,就怕将来出了秦香莲这档子事后悔就迟了。”

坐在一旁的母亲一直盯着父亲,希望他能有个明确表态,哪怕点个头也行。可父亲一直低着头,没敢正视母亲一眼。母亲是个急性子,一看谈判陷入僵局,就坐不住了,抢过了她爹的话说道:“怕啥?我看他也没有陈世美的能耐和胆量!”母亲对父亲还是有所了解的,说着瞥了父亲一眼,父亲正好也在侧目偷窥。母亲趁势接道:“不过谁也别把我当成潘金莲!”可能是母亲一时语急,竟把秦香莲说成了潘金莲。这时,她见父亲正抿着嘴偷笑,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连忙又补充道:“就是叫我当潘金莲,我还没人家那个脸蛋儿呢!”母亲这一番口无遮拦的快人快语,说得在场的人都笑起来。母亲至今提起这件事都笑得半天直不起腰来。

结婚的事就这么水到渠成了。可婚后第三天,父亲就打点行装要进城去上班,说是临近期中考试,耽搁不得。祖母一听就急了,她疑心小两口在洞房花烛夜里闹了别扭,说什么也要让过了10天才准走。可母亲却说,学生考试要紧,你就叫他去吧,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祖母无奈,只好放行,但却再三嘱咐,考完后月底前一定要回来。

父亲走后,母亲就脱去嫁衣扛起锄头下地干活了。可祖母却天天忐忐忑忑地掰着指头数日子。眼看到了月底还不见儿子回来,急得团团转。直至天黑了,父亲才满头大汗地进了家门。祖母正待嗔怪,岂料父亲却很高兴地说:“我们班学生考得最好。”他掏出夹着工资和奖金的荣誉证书交给祖母。谁知祖母连看也不看,顺手递给了母亲说:“这些事今后别再叫我管了,我有功夫还要照看我的孙子呢!”说完就抽身回自己房间补觉去了。

从此,父亲每月都会回家一趟,把本月工资和奖状之类的交给母亲,而母亲每周也都去一趟学校,把洗换的衣物连同新烙的煎饼之类给父亲送去。

转眼,平平淡淡的几十年过去了,这个家也在不经意间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母亲把家里的囤给装溢了,把柜也给塞满了;父亲也由教员变成了主任,由主任变成了校长;3名孩子也都接二连三地上了大学。祖母可能也觉得孙子们不需要她再看了,也笑着走了。

唯一不变的是每月父亲总把工资送回家,每周母亲总把衣物送到学校的这个老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