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花舞 岁月生

2023年10月27日

□梁宸语

日升月落,春秋更迭,世间万物都在不停变化。用无数先人智慧和血汗交织成的艺术遗产如窖藏老酒,被时光层层堆叠,然后醇香。从殷商的青铜到战国的帛画,从南朝的瓷器到唐宋的诗舞,百花齐放,质而不俚,中华艺术令人叹为观止!

有这样一种艺术伴随我走过风雨十五载:它在家中乌黑的窗棂上铺展下一片春意;它在屋外漫天的飞雪里怒放出一枝红梅;它经过剪刀的裁剪,逢年过节增添喜气的期待……它幻形于脑海、飞舞于指尖、跃然于纸上,成形于窗格。这艺术,便是那窗花。

窗花承载着我儿时许多美好的记忆。乡下的冬日,太奶家的热炕头,是许多姑婆们聚集的地方。她们守着针线簸箩,一边大声谈笑,一边用剪刀在红纸上剪出自己的梦。太奶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只见那把黢黑的大剪刀,在指间轻盈地旋转舞蹈,红浪翻飞间朵朵窗花便悄然绽放,质朴的线条下是满满的人间烟火和浓浓的年味。太奶递来一把小剪刀让我跟着学,但满心只想着收压岁钱和放鞭炮的我毫不在乎地跑走了。

那个春节过后,我因上学离开太奶家,不曾想此次分离竟是永别。在城里多了各种玩具、电子产品的陪伴,年幼的我早就遗忘了那一沓沓红纸很久很久,久到电话中传来噩耗的一刹那,甚至有些许恍惚。当我赶到老家时,太奶已经躲进了四四方方的盒子中不愿见我,似乎仍然在埋怨懵懂无知的那个孩儿没有及时接过剪刀。整理太奶遗物时,一个箱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厚重的灰尘诉说着它的古老陈旧。打开一看,里面一本泛黄的书内,整整齐齐夹着上百张形态各异的窗花。尽管彩纸颜色已被岁月覆盖,但那牡丹花团硕大,富贵华美;抱鱼的胖娃娃生动形象,憨态可掬;攀在高高枝头啼鸣的喜鹊目光如炬,栩栩如生……翻至后面,俨然成了一部部成套的戏本儿:有悟空大闹天宫、八戒背媳妇、老鼠嫁女、绣楼招亲、狮子滚绣球……那一刻,我感觉它们每一幅都是如此生动,不由得看痴了,连妈妈走到身后都全然没有紧觉。

妈妈没有说话,红着眼睛递给我一把剪刀。我顿时泪如泉涌,紧紧握住那把剪刀,就像牵住太奶布满老茧的大手。妈妈打开另外一本书,里面也是一幅幅窗花。与其说是窗花,不如说是些被剪裁得不成样子的彩色纸张的边边角角。继续往后翻看,窗花渐渐成形,虽然都是残次品,但也慢慢能看出窗花的“不羁”模样。妈妈的泪打湿了书本,说这都是她小时候太奶教她剪纸时的“杰作”,没想到太奶都保留下来了,后来她离开老家就再也没剪过,现在连剪刀都拿不好了……

我也试着拿起太奶的大黑剪刀,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掌控它,别说剪花样了,连操控它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妈妈说手工艺术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持之以恒的努力,剪刀有眼睛,心里有图谱,就会创作出真正的艺术。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积株累寸地铺垫才能成长。这段话给了我极大启发。那时我正读初一,作为一个成绩平平无奇忽上忽下的“无名卒”,繁重的学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曾经的斗志昂扬也被那句“资质平平”斩断了锐气。每当我看着血红的低分想放弃时,妈妈的话、太奶的窗花总会在我脑海浮现,如涓涓流水抚平我浮躁的内心,使我重振旗鼓,再度启程。

日头落下来又升上去,窗棂暗下去又亮起来。躺在太奶簸箩中的大黑剪刀,静静等待着好日子的到来。经过两轮整体复习,我的学习成绩有所起色,与此同时,在无数次失败和尝试中,我熟练掌握了剪刀的使用技巧,成功剪出一个略显生涩的火红双喜。虽然没有花团锦簇的艳丽,没有栩栩如生的图谱,但横平竖直,四平八稳的双喜图让我欣喜若狂,让我真切感受到了艺术的力量。

随着科技发展,每至佳节,对于一些习惯了“快餐”生活的人来说,窗花会被静电玻璃贴纸所取代,千篇一律的印制“福字”也成为首选,虽然它更艳丽、更工整、更实用,但我总觉得,它缺少那么一些些灵动和生机。

那一刻,我终于读懂了太奶的坚持。她留下来的窗花已泛黄、破损,但那是被岁月催老的、是被汗水浸泡的、是被一双双劳作的手摩挲过的灵魂。那一刻,我不但读懂了太奶的坚守,还读懂了窗花。它申遗成功,虽然小众但不会消失。它会一直在时代浪潮前列,也引领着我前进。

又是一年春天,我回到老家,已无人居住的庭院阳光明媚,草木茂盛,白的、粉的、紫的各色小花映在窗上。经过风吹日晒,白色纸糊窗格上贴着的红色窗花已破败不堪,但那抹红还是让人满目烂漫。“身静于香冥之中,心澄于无何有之乡”,窗花舞,岁月生,那一刻,我心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