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庄哥

2023年12月06日

□兰华芳

爸1岁丧父、6岁丧母,于是姑妈改嫁回娘家村,照顾年幼的爸。然,好景不长。姑妈生下表哥一年后去世,留下年仅15岁的爸和1岁的庄庄哥。

爸30岁时有了我,我的记忆里也开始有了十六七岁的庄庄哥。爸在城里工作,哥在山村老家,相隔八九十里路。年幼的我,不知道哥在家和忠厚老实的姑父是咋过的,只看到爸把工作服和翻毛皮鞋都送给了哥。20世纪六七十年代,钱紧。爸怎么牵挂哥,我不懂,只知道哥结婚前,爸要把家里最值钱的缝纫机送给哥。妈流着泪、熬着夜,给我们姐弟三人赶完了过年的新衣,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缝纫机。

哥娶了嫂子、生了孩子、有了家,过年时常常提一袋山核桃、带着孩子们坐火车来我家。妈备了酒菜,爸眯着眼和哥边吃边拉家常。哥是老实人,爸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多余的话。

爸:“冬天在家干什么啦?”

哥:“在山上下了夹子,套獾。”

爸:“能套下吗?”

哥:“能。”

爸:“有人收吗?”

哥:“有。”

爸:“山上安全吗?”

哥:“有野猪。”

姑父去世后,哥更是长成了地地道道的山里汉子。黝黑的皮肤、消瘦却结实的身板、憨厚的笑、真诚的眼。眉眼越来越像爸,真应了“外甥像舅”那句话。

哥是个勤劳朴实的庄稼汉,农忙时挑粪浇水侍弄庄稼,农闲时帮人垒石头砌墙,下苦挣零花。不知不觉,哥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相继成家,也离开了家;哥也老了,干不动石头活了,和嫂子一起守着老巢,在地里倒腾着花椒、香椿,虽然辛苦,却也基本解决了生活开销。爸也上年纪了,平时嘴上不多提哥,遇到家里过大事儿,爸总是期盼着,去巷口望了一趟又一趟。

五年前,爸走了。出殡的前夜,哥守在灵前。没有捶胸顿足的嚎哭,也没有煽情的话语,就那么坐着,累了就躺下睡会儿,表情平静。爸叶落归根回了老家。从出殡到一年三四次地上坟,我们和哥的来往也多了起来。开春,总能吃到哥采的香椿芽和槐花;夏末,哥的花椒不好卖,我们就带到城里,帮忙卖个好价钱;秋天,柿子红了,哥给我们留的软柿子真是甜透了心。

知道我家里人多,哥在地头、崖边种了不少南瓜,每年十月初一回老家上坟,我后备厢都被哥塞满了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南瓜。

爸走后,到了知天命年龄的我,也越来越能体会爸和哥之间那特殊的亲情。那是爸和姑妈的姐弟情的延续,是两代没娘孩子的共情,是超出了普通的舅舅外甥、类似于父与子的骨血情。

爸走后第六年,哥也病倒了,一辈子不进医院的哥,这次一病不起,仅多半年时间就撒手归西了。

爸依旧是牵挂哥的。弟说,哥倒身的前夜,仿佛看到爸来到他床前,不笑亦不语。我们明白爸的心……

哥出殡那天,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和弟凌晨四点冒雨出发,赶回老家去送哥最后一程,也替爸看哥最后一眼。哥的墓选在爸对面的山坡上。中午起丧时,雨依然在下。村民和亲朋披着雨披、踏着泥泞的山道一路护送,哥的棺椁就在亲人们难舍的哭嚎和趔趄的脚步中逐渐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我的庄庄哥,就这么走了,冒着雨,去和他的舅、我的爸相聚。

夜深了,雨还在下。漆黑的雨夜里,我仿佛看到山间有一处盈着橘黄色灯光的暖暖的小屋,屋里炕上的一方小桌旁,爸和哥正举杯对饮、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