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垛家戏

2023年12月07日

□杨星让

“高村唱戏,杨垛买地”。

唱戏和买地,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怎么就扯到一起了呢?

高村是大村,逢年过节或者庙会集市,都要请戏班子唱几天戏。请戏班便要花钱,每家每户均摊。这种事多了,大户人家不在乎,小家小户却承受不起,只能卖地。小村全名杨家垛,也简称杨垛。高村与杨垛村连畔种地,高村卖地,杨垛买地。多年过后,杨垛人把地买到了高村村边,吓得高村人在村边砌了一堵墙,企图阻止杨垛人继续买地。

这是发生在解放前的事了。

高村人爱热闹,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高村是乡政府所在地,但这背后却有一段故事。

高村乡的地形是南北走向,沿着209国道两旁有十几个村庄。北起张薛,南至闫景,王亚庄位居中心,因此社址最初就选在了王亚庄。但王亚人却不答应,理由是占用他们村的土地。县里怎么做工作都不行,王亚人态度很坚决。高村人听说后马上表态,欢迎公社驻扎在他们村。高村北边只有两个村庄,社址选在高村,实在是太偏北了。但是没有办法,最终只能把社址定在了高村,但社名仍然是王亚公社。

王亚公社,社址却在高村,无形中给人造成许多麻烦和困惑。20世纪70年代,我在临汾工作时,回家探亲需要先坐火车到运城,再坐公共汽车到高村下车,最后步行几里路才能到家。一次回家,我身旁坐着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攀谈几句后得知他要去王亚公社,便对他说,一起在高村下车。小伙子说他在王亚下车,我告诉他王亚公社就在高村,但他就是不相信。到后来小伙警惕起来,好像我居心不良,想要骗他似的。车到了王亚村,小伙慌慌张张地跳下了车。我望着车窗外马路边孤零零站着的小伙子,脚下还堆着许多行李,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了几十年,近几年才改为高村乡。后来高村乡又变成高村镇了。

高村是公社所在地,有一家食堂,一家供销社。但在最南端的闫景村,供销社、日杂店、食堂、信用社、邮电所等一应俱全,当然还有那座名气很大的闫景中学。有一年换发记者证,我的籍贯一栏赫然写着万荣县闫景镇。记者证是五年一换,我莫名其妙地当了五年闫景镇人。

杨垛村傍着高村这么个大村,高村热闹,杨垛也跟着沾光。比如高村唱戏,杨垛人只摊两条腿。高村有戏,杨垛人比高村人还兴奋,早早就来到舞台下。戏演到高潮时,掌声、喝彩声一阵比一阵高。

说来可怜,杨垛村村子太小,村里没有正儿八经请戏班子唱过一台戏。村里最大的文化娱乐就是放电影,虽然没有几次。记得村里第一次放电影是在学校。土墙上挂起一块白布,电影就开演了。那是一部戏剧电影《蝴蝶杯》,多年后我才知道剧种是河北梆子。

各村都兴办起宣传队,我们村也成立了宣传队。节目大多是自编自演,也有移植的,现学现卖。队员们白天在田间地头,晚上在大队部,就在地上站着表演,社员们嘻嘻哈哈围着观看。二姐当年是主角,她们还出村演出,登上了桥头村、高村的舞台。又是唱又是跳地闹腾一晚上,人家大队赠送给她们一块玻璃镜框,她们高兴极了。

这是家戏吗?我觉得算不上。我刚刚记事,村里闹过一次家戏。还是在大队部,拆了我家的大车门,用碾场的碌碡支在下面,小孩子可以在底下跑来跑去地玩闹。演出的是眉户《梁秋燕》《杀狗劝妻》,可能还有别的节目,我都记不太清了。《梁秋燕》是当时风靡一时的眉户戏,好听好唱。《杀狗劝妻》主要是因为演狗的孩子招人喜欢,比我大不了几岁,顶着件黑棉袄,在台上蹦来蹦去,很是滑稽可笑。他们唱得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那天很是热闹,全村人都来了。大队部就是一座三合院,和普通的农家院落一样,三分大。北边搭了个戏台,院子就没有多大地方了。好在村子小,人也少,能够挤下,也显得热闹。

这次闹家戏,在我们村的历史上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以至于好多年后,村里人还在津津乐道。记得有一次一位老太太来家里串门,和母亲说起了那年的闹家戏,老太太说:“咱村那些娃娃就是唱得好,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对于那次的闹家戏,年纪尚小的我是记不起什么了。为此我专门打电话向二姐求证。二姐大我两岁,她说她记得那次闹家戏。二姐说:“当时有一个过门不久的小媳妇,很腼腆,和人一说话就脸红,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人。但她上了舞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身段,那碎步,那兰花指,那眼神,一出场就赢得了满堂喝彩。真格浑身是戏,唱得那叫一个好!一看就是行家,在娘家一定是闹家戏的台柱子。”

那次家戏,我的记忆里朦朦胧胧,一些情节只能脑补和想象:台上演员在咿咿呀呀地唱,台下村民仰着脖子全神贯注地看。看到热闹处,人群中便爆发出欢呼声、叫好声。

那是杨垛村村民的节日,杨垛村是闹过家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