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2月24日
□古夏贝贝
小时候村里穷,正月十五之夜闹不起花灯,便有去城里看花灯的说法,但由于交通不便,只能在心里想象张挂花灯街市的美。那五颜六色的彩色灯笼,迎着新春第一轮明月,由中条山头款款移步穹窿,天上明月娴静,凡间市井灯火通明,携家带口看花灯的人们快乐地抢猜灯谜,天、地、人三者相映成趣,想想都觉得元宵之乐、之趣何其壮丽,可惜我一次都没亲历过,算来也是憾事。
母亲也曾给我扎过圆柱形状的纸灯笼,元宵节那天天刚黑,在灯笼里置一截燃烧的红烛。我拎着灯笼到街巷里,没几分钟,母亲出来叮嘱我:“别把蜡烛弄倒,烧着灯笼!”
我更小心地走着。街巷里拎灯笼的小朋友不少,动作稍大的,不经意间烛倾点着了灯笼,哇哇乱哭。受到惊吓,我带着完好的灯笼回了家。是夜,灯笼挂在炕墙的架子上,伴随家人度过了元宵夜。
无灯笼不成元宵节,无黍面油角、油蛋子陪伴,难周全河东人的元宵节。河东古香古色的黍面甜品,一如既往地流传民间。做甜品的主食材是来自这片土地上长得如一种猫尾似的黍子,土话称这种黍子叫软谷,磨的面叫软谷面、黍面。
早先的软谷面得来不易,得上碾碾碎获取。农历九月十月间,遇到好天气,母亲带着篮、簸箕、高粱短笤帚,把打下的新黍摊上碾盘,家里人推着碗口粗的碾杆转圈碾。碾盘上黍子要碾到细碎,需要过密纱箩才能得到面粉,这是个费时费力的苦活。要遇上礼拜日,母亲会逮住我们这些闹腾贪玩的小孩推碾杆。转个十圈八圈,腿脚乏劲儿上来,失了推碾杆的兴致,我们就会喊肚疼,用找茅房的借口撂挑子。
火眼金睛的母亲会用她的方式“说服”失去耐性的我们:“蔫牛一上犁,不是粑就是尿,胡调哨(耍心眼)。我刚才问了家里神仙,你们哪个说谎,他会告诉我,明天起床,他就会捏扁哪个娃鼻子!”说罢,留着齐耳短发、戴着干净粗布头帕的母亲,专注于碾上的活,用高粱扎的短笤帚扫着溢到石碾边的黍谷,也会翻动那些瓷实、薄厚不匀的地方,让各方受力均匀。
我们则探出舌头,看看彼此的鼻子,又宝贝似的摸摸,谁都不想被捏扁。可我们的腿是真乏,积极性也不高,便慢腾腾地走。这样黍面得碾到啥时候?母亲生出新法来,许下水果糖的报酬。耐力难支的几个小孩,水果糖的甜蜜在前面招手,推碾似乎不再是件受累、被动的事。我们把碾杆重新揽回胸前,还学会分工推,两个一组,三圈轮换,哪组都铆足了劲儿狠狠推,气喘吁吁里碾杆转开转圆。转得欢实时,我们勾起腿脚,身体挂在碾杆上,就像坐摩天轮一样。
每年正月十二三,母亲会用储在缸里的黍面做油角、油蛋子,拌温水和面、揉,切成圆片子。包的馅料是除去核的红枣,以及煮到烂软程度、经擀面杖锤为泥状的红小豆。
母亲已故,教诲永存,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灯笼、黍面甜品炽热依然。如今想起碾黍面的场景,记忆犹新,是自己受益匪浅的人生幸事。母亲用她特殊的教育方式确立我们小孩最初的坚持,击退我们半途而废的怯懦。之后的年月里,我能和多种困窘默默抗争并成功,都离不开母亲平凡生活里点点善意的循循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