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文英

20世纪60年代末的一天，我出生于自家土炕上。那时候没有钟表，父亲听到“哇哇”的哭声，抬头望了望天，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下：“儿子出生于1968年7月14日，农历戊申年六月十九，太阳升起一竿高时。”

多年后，我上网百度得知，太阳升起一竿高应是早上7点到9点之间。正是从那一天的那个时辰开始，在父母的关爱下，我像早晨冉冉升起的太阳一样朝气蓬勃、健康成长。

一

当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到三四岁的时候，对我的启蒙教育开始了。他们都是庙前中学毕业，同一个年级的三好生，毕业后有媒人上门一说，便组成了家庭。父亲能写会画，多才多艺，毕业后被夏县教育局聘为民办教员。可惜的是，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他没干多久就被辞退了。父亲并没有心灰意冷，他和母亲相信时代总会发生变化，知识会改变命运。

我的学前教育是在两种场合下展开的，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方式。为了方便照看我，父亲主动向队里申请了掏大粪的活。这活又累又脏，每户人家的茅坑快满时都要及时掏干净，再运送到地头的粪池里。运粪车是辆小平车，车筐上用铁丝绑着三根木棒，木棒两端钉着长长的铁钉，可以挂六个装粪便的瓦罐。父亲在平车的左前方给我固定了个座位，垫上母亲缝制的小棉褥子。父亲在送粪的路上，要么教我唱儿歌，要么给我讲故事，什么“小白兔吃青菜，两只耳朵竖起来，蹦蹦跳跳真可爱”啊，什么“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啊……我懵懵懂懂地听着，咿咿呀呀地学着。苦中有乐，粪便散发的味道似乎也变淡了。

另外一个场合就是在家里。父母把他们结婚照相框后面的三合板取下来做成小黑板，教我在上面写阿拉伯数字、拼音字母及汉字。他们不厌其烦地教，我饶有兴趣地学，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不时传出朗朗的读书声……父亲兄弟几家共住的四合院多了些书香味，我幼小的心里撒下了知识的种子。

小学知识完全在父母掌握的范围内，每到晚上收工后，父母就会辅导我作业。遇到难题，他们不会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循循善诱、由浅入深地启发，我从头脑一片空白，到沿着逐渐清晰的小路被带进芳香四溢的百花园，在恍然大悟的快乐中摘取果实。一盏散发着橘黄光的油灯，把他们慈爱的面容投影到墙上，简陋的小屋里充满了温馨。靠着上课认真听讲，在家里父母认真辅导，我的成绩总排在全班前三名，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全县重点初中——鲁因初中。

鲁因初中离家十余里，我是全校年龄最小、个子最矮的男生。那时候没有学生灶，每周回家一次，返校时要背够六天的干粮，三四十个馍和一罐头瓶咸菜。父亲在家时是父亲送，父亲不在家时是母亲送，基本上每周都要徒步送我。他们背着沉重的干粮，拎着沉重的书包，和我一路走，一路聊，叮嘱我要刻苦学习、注意身体，还总讲些有趣的故事。走过三载春秋，我考上了夏县高中，父母便凑钱给我买了辆自行车。初中和高中的知识，父母就辅导不了，上自习也在学校，主要靠自己问老师、刻苦钻研。读初高中时，他们每周会从家中挤出五毛或一块钱，让我买辅导书、课外书，开阔视野。那时候书价也不贵，一个月下来我都会买两三本，同学们挺羡慕，自己也很开心。我喜欢摘抄好文章和句子，周末回家或假期里就请父亲在摘抄本上配画。父亲会根据内容的不同，用钢笔勾勒出山峰、溪水、飞鸟、蝴蝶、竹子、牡丹等，活灵活现，煞是精美，一下子便让文字生动起来。

二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父母比我更高兴。虽然那时家里还不宽裕，但他们还是把亲戚朋友邀来安排了酒席，给我置办了两套新衣服，请本村一个木匠做了个桐木行李箱。父亲在箱上画了高山、青松和雄鹰，仔仔细细油了两遍漆，告诉我知识积累要有大山的厚重，做人要有青松的品格，将来到社会上才能像雄鹰一样展翅飞翔。

送我去太原的列车上，有乘客问我们去哪里，父亲得意地说送孩子上大学，还掏出录取通知书让大家看。在校待了一天，父亲转遍了学校的角角落落，临走时对班主任说：“文英年龄小，没出过远门，费心老师多照顾。”年轻漂亮的张老师笑呵呵地说：“大叔，把孩子交给学校您就放心吧，我们会管好的。”父亲给我留下5张10块钱，便挤上去火车站的公交车，透过窗户不停地挥手：“回去吧，文英，专心学习，别想家，把自己照顾好！”我眼泪不由自主地簌簌往下落，父亲的眼眶也湿润了。以后每周我都会收到父母写的信和15元汇款单，字里行间嘘寒问暖，叮咛与期盼交织，朴实无华的语言流淌着浓浓的爱；钱或许不多，但在当时农村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知道父母是如何节衣缩食，流了多少汗水从土里刨出来的？

我家兄妹三个，负担重。为了供我们上学，父亲总是想方设法把家里的经济搞上去。为此，寒风凛冽的大冬天，他到运城盐池拉盐，手脚冻得红肿起疮，满脸晒得乌黑，布满皲裂的伤口。一次，他从家里骑自行车往盐池去，或许是走得急没休息好，竟眼前发黑连人带车摔倒在路边，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方才脱离危险。为此，父亲到方圆十几个村给人家油漆家具和门窗，早出晚归，有时候就睡在主人家里，靠日积月累赚些钱。为此，父亲骑自行车带着筐篓到各村收废铁，然后卖到公社废品收购站挣点差价，后来政策允许，就在家里开了个收购点，攒满一车后，就运卖到洛阳一家钢厂。

父亲在外奔波的时候，家里的一切活都落在了母亲瘦弱的肩头。她自小患有慢性支气管炎、类风湿关节炎，不能湿水，不能干重活。可她上地、挑水、磨面、拉土样样都干，更别说养鸡、喂猪、洗衣、做饭、纳鞋，一双勤劳的手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孩子们的衣服洗涤、缝补得干净体面。因为过度劳累、经常湿水，母亲的病日渐加重，慢慢发展成肺气肿、肺心病，走上一小会儿就喘得厉害，曾经三次紧急住院。母亲的十根手指严重变形，扭曲得不成样子，那是给予了子女春风般温暖，抚育我们长大而变得苍老的藤蔓啊。

三

父母不仅在学习上给了我很大支持，在做人方面也毫不含糊。

我小学二年级时逃过一次学，老师告知家里，父亲气得一巴掌拍在我身上：“娃呀，你五叔当时都不能考大学，你能进学校多不容易，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学习，不要让我和你妈失望。”

五年级时，老师讲扇子的功能，说了句顺口溜：“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等到后冬。”回到家我便把这话写在扇子上，父母发现后一顿教训：“你爷爷奶奶、亲戚朋友、老师同学都不能借用一下吗？做人可不能太自私了！”

还有一次去割草，我偷懒耍滑，用几根树枝插在柳筐的上半部，这样变成一个浅筐底，割了少半筐却好像满筐似的。回到家原想直接倒进猪圈不让父母发现，没想到母亲正好从屋里走出来，从我手里接过筐。真是弄巧成拙、自欺欺人。母亲给猪喂草时，露了馅，她很生气：“孩子呀，你啥时候变得不老实了？你要记住，诚信是做人的根本，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家大型国企上班，通过自身努力，入了党，提了干，父母就常念叨：“你能入党提干，这是全家的光荣啊。你一定要干干净净做人，不能有贪念之心和出格行为，否则就是毁了自己和家庭，丢不起那人呐。”严父慈母的谆谆教诲和殷殷期待，是精神上的关爱和恩情！

无论是在外求学，还是在异地工作，每每想起自己从呱呱坠地、健康成长到接受教育、成家立业，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倾注了父亲母亲无数默默的付出和温暖的心血。如今，母亲已经病逝，父亲已是耄耋老人，我也迈入知天命之年，可无论岁月如何变迁，父母的关爱和恩情我会永远牢记在心，吸取曾经的教训，校准人生的轨迹，不断塑造踏实、正直、诚信、善良的品格，珍惜机遇，不负时光，努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