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满口的《西厢记》

2024年05月16日

◀永济市普救寺景区 记者 薛丽娟 摄

□张锐锋

进入普救寺山门开始,就进入了一场精彩的戏剧。东侧是经院,后面是僧舍,西侧是塔院和西厢书斋,后面是花园。紧凑的布局,凝集了一座寺庙的精华,静穆的氛围,凸显了佛寺的神圣。然而,它沉浸于一幕紧张的戏剧之中,它有着峰回路转的剧情、爱情的奇遇、荷尔蒙的激情、书香袅袅中的神奇感,以及险象环生的兵情劫遇,也有着化险为夷的反转,海誓山盟的私定终身和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就是永济的普救寺,这就是《西厢记》的发生地,这就是虚构和现实的结合,这就是一曲戏剧的物质支持。一个虚构的世界在实在的物质环境中生成,古代戏剧家王实甫运用自己的智慧创造了一个精神高峰。

剧中人物张生读书借居的西轩,他读书的书桌,光线从纸窗铺展到书卷上。这一切场景曾在剧中讲述。虽然这乃是普救寺重建的场景,毕竟使得虚构的情景获得现实的指认。《西厢记》的题材来自唐代传奇的《莺莺传》,元稹所写《莺莺传》故事中始乱终弃的悲剧转化为圆满的理想结局,重建了爱情的信任和中国式的戏曲审美,未来的不确定性有了可推理、可期待的希望逻辑。张生和莺莺的爱情不仅有着浪漫的开头,也拥有了美好的结果。

先有普救寺,后有《西厢记》。普救寺什么时候建造?这已经成为历史的秘密之一。我们知道的是,这里在隋代之前已经有了寺庙,唐朝的时候对原有的寺院进行了修葺,《西厢记》就有了一个华丽的住址。从前它在文人的脑海里流浪,元稹乘着浪漫的幻想漂浮到了美梦的寄居地。一个非凡的奇迹应该发生在普救寺,一个新奇的构思逐渐成型。从元稹的《莺莺传》中获得灵感,从普救寺找到爱情和结局,从民间的智慧中找到叙事形式,从愿望之中寻到偶遇、青春的碰撞和激动、冲突、受阻、转折和最后的团圆。元代四大剧作家之一的王实甫按照自己的美学理想对《莺莺传》做了激情四射的改编,一个故事转变为另一个故事。若是有一个爱情愿望,就应该实现它。若是一个出身贫寒的书生,应该被激励。为什么人间不能获得爱的平等?为什么在阶层之间必须有一个隔层?爱应该是有力的,应该充满了激情,应该有着冲破一切的可能。

在中国文学的巅峰之作《红楼梦》中,曹雪芹借助自己塑造的人物重现了自己的阅读惊喜。他在许多章节中多次说起《西厢记》,并对之表达了极高的敬意。他借主人翁贾宝玉之口说:“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又借林黛玉之口说:“自觉辞藻警人,余香满口。”而且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第一次爱情表达也是借助了《西厢记》的戏曲佳词——“我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倾国倾城貌。”其中漫游四方、见多识广的薛宝琴也在自己的怀古诗中写了自己的古迹旧游《蒲东寺怀古》:

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这首诗所说的蒲东寺就是坐落于永济的普救寺。因为普救寺的位置在蒲州老城东部的丘陵上,所以被称作蒲东寺。这首诗所讲述的就是《西厢记》中张生与莺莺私会情定的爱情故事。它所影射的谜底虽说是红楼梦中的人物,却采用了蒲东寺中发生的西厢待月、红娘引线、私掖偷携的剧情,这样,人们就可以对号入座地猜到故事之中的故事、故事之外的故事、故事影射的故事。红楼梦善于设谜,一个谜面接着一个谜面,一个谜底还未揭穿,另一个谜面接踵而来,纷纷谜团飞雪飘,仍有谜团迷梦中。那么普救寺本身何尝不是谜团纷繁?《西厢记》何尝不是谜团纷繁?戏剧中的人物是不是真的人物?戏剧中的剧情是不是真的剧情?戏剧中的爱情是不是真的爱情?戏剧中的结局是不是真的结局?剧中的挑拨者郑恒编造的谎言就是真的谎言吗?郑恒被揭破的谎言是不是另一种真实?郑恒阴谋的破产是不是仅仅为了成全一个美好的团圆之梦?现实的悲剧是不是要用戏台上的喜剧来掩盖?

普救寺是一连串问号,《西厢记》也是一连串问号。若是没有这座寺庙,这台戏剧将发生在哪里?若是张生没有在赶考中借居西厢,莺莺一家也没有恰好路经普救寺借住,怎能发生奇遇?若是没有奇遇又怎能演绎戏剧?爱情若无阻力,它的价值如何体现?青春的激情又为何喷发?戏剧中若无谎言,它的真实又会怎样呈现?若是没有意外的波折,人又怎样看见圆满?愿望若是必然实现,愿望又怎能称其为愿望?希望若不能转化为真实,希望岂不是绝望的前兆?希望若仅仅是希望,人又怎能获得生活的理由?

我们拾级而上的每一步登高,都是对一个问号的探寻、一次对问题的求解。然而答案一次次升高,直到白云之间。普救寺的修复和重建,修补了历史现场,使王实甫的《西厢记》重现物质承载和梦幻般的证据,让人们感受到真实中的虚幻和虚幻中的真实。疑惑和解答似乎融为一体,一个无解的方程式写在了寺庙的飞檐上,写在了梨花深院的窗户上,写在了莺莺塔的塔尖上,写在了白云上。

一切都是逼真的。张生曾经读书的西轩,就在大雄宝殿的西侧。莺莺和她的母亲以及侍女红娘居住的梨花深院,就在大雄宝殿的东侧。一座大殿隔开了他们,张生和莺莺在佛的两边彼此思念。爱情也需要对称,若是没有对称,爱情怎样靠拢?若是没有佛的照应,爱情岂不是失去了中心?他们的中间需要一个宝殿,需要一个信任,怎能让爱的中心成为一个黑暗的空洞?一切都是逼真的,因为戏剧需要印证,需要戏台也需要道具,不然这戏剧还如何上演?连张生逾墙的地方都预备好了,还有一棵年轻的杏树在那里静静等待。是的,好像一切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一切不是过去时而是现在时。时光不是为了过去而停留,而是为了现在而停留。时光不是流动的而是静止的。时光不是一闪而过,而是在暗中等待。

大钟楼也在等待。这是《西厢记》里白马解围中的观阵台。蒲津桥守卫孙飞虎率兵围住了普救寺,也是为了夺娶如花似月的莺莺,爱情和暴力开始了惊心动魄的博弈。法本长老、寺僧、崔夫人、莺莺等,所有的人惊恐不安,张生以一介书生挥笔书报蒲关,搬来白马救兵解围。于是寺庙中的人们,崔夫人、众多寺僧、莺莺和红娘,登上了大钟楼俯视山下两军厮杀鏖战,半万贼兵被白马将军卷浮云片似扫尽。在这里,书生竟有笔作阵,千军原为落叶朽。白马将军义薄云,刀丛之中擒敌酋。若是没有奇迹,怎可峰回路转?若是没有转折,怎可化险为夷?若是没有救兵,戏剧如何收场?

众人观阵的时候,普救寺也在观阵,莺莺塔也在观阵。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见证奇迹。奇迹未发生时,它们在沉默。奇迹发生之后,它们也在沉默。沉默不是存在的消失,而是存在的实有。沉默不是真正的沉默,是为了默记发生的一切,将一切铭刻在沉默之中。莺莺塔据碑文记载是在明代嘉靖四十三年重修,20世纪90年代初修葺的时候,从刹穴所出的铜佛像和捐赠记载也印证了这一时间点。这是一座漂亮、质朴,有着雄浑之气的佛塔,它的平面呈方形,底层边长8.35米,南边设有塔门,室内设有佛龛,并有八角穹隆。转角通道的台阶通往上方。砖砌的出檐表明了塔高13层,塔身40米。四方形空洞式结构,保留了唐塔的朴素雄奇的外形,讲述它对时间的独特记忆。(《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