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的柿子醋

2024年07月09日

□薛武军

今天在整理QQ空间的相册时,无意中翻到了2013年9月份的“说说”,里面的一句话一下子就刺痛了我的神经:再也吃不上大姨做的柿子醋了!

这肯定是大姨去世后我留下的一句话。一眨眼间,大姨离开我们已经10年了。这10年里,我恍恍惚惚地感觉好像大姨没有离开我们,就生活在我们中间。每次回老家经过她家的巷口,我都会忍不住放慢车速,往那个巷道里多看几眼,总希望大姨的身影会奇迹般地出现在门口,向我招手;回到家里,坐在板凳上,总觉得门口有大姨的脚步声,总觉得她一会就又要给我们送馒头和蔬菜了。

是啊,每次父母从县城回到村里,前脚一进门,听到消息的大姨,立马就会徒步一里多路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给他们送来自己蒸的馒头和家里的蔬菜。大姨总说,远远地回来了,进门先要能吃上饭啊。直到现在,我妈妈每次提起这些都是一脸的自豪和感激。妈妈总是说,你姨这人到我跟前就亲得很,和对亲妹子一样。

其实,大姨只是妈妈的堂姐,而且和妈妈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她是大外公从本村牛姓人家过继过来的女儿,比妈妈大两三岁,从小都是妈妈这个小跟屁虫跟在大姨屁股后面到沟里挖野蒜、到杏园摘杏子,两姐妹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听妈妈讲,大姨小时候的经历非常坎坷,一出生就从牛家过继到了大外公家,那时候大姨是家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全家人都很宠爱她,可到了10岁那年,由于一场变故,大姨的命运发生了转折。身为地下党的大外公,在一个冬天的夜晚被一帮土匪追杀到家里,大外公情急之下从窗户翻出逃到了沟里,土匪们朝屋里乱开了几枪后,撤出了村子。留下大外婆搂着大姨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屋里的墙上留下了几个枪眼。

从此,大外婆一病不起,不久便丢下了大姨撒手人寰。大外公作为一名地下党员,一年四季难得在家待几天。所以牛家又把大姨要了回去,回去后大姨一直不习惯,经常往养家跑,看望奶奶,找我妈妈玩耍,回去也要把我妈妈一起带着。就这样,大姨到了结婚的年纪,就在牛家出嫁,嫁到了我们村。也许是缘分,几年之后,我妈妈也阴差阳错地嫁到了这个村。从此,两姐妹又走到了一起,来往也更密切了。

记忆中,小时候妈妈经常带着我们几个在吃过晚饭后到大姨家串门,那时候是我们几个孩子最开心的时候,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在大炕上打扑克、看小人书,或者打打闹闹做游戏。大姨和妈妈他们几个大人在炕沿边拉着家常、商量着两家明年的种植计划以及今后的发展规划。直到夜深人静,几个孩子都困得睁不开眼睛,甚至躺在大姨家的大炕上睡着了,妈妈才把我们喊醒往家赶去,有时候赶上周六,索性就留宿在大姨家,第二天早上在大姨家吃完早饭再赶回去。那时候,在我们几个孩子心中,她就是我们的亲姨妈,直到我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工作成家、结婚生子,一回到老家第一个晚上必须到大姨家报到,陪着大姨聊天,坐在大姨的炕上听大姨说今年的收成,或者唠唠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婚事等。临走时,大姨总不忘给我们带上她从地里收回来的花生、红薯、自己做的红薯粉条,还有她亲自从坡地里摘的柿子酿造的柿子醋。那几年我们家每年都要吃几壶大姨酿造的柿子醋。连妻子都说,吃了大姨酿造的柿子醋,商场买的陈醋和米醋吃着都不香了。

最令我难忘的是,我刚买了弯梁摩托车的那一年,利用周末时间骑车从河津回老家。可到了家才发现大门紧锁,父母不知去了哪里?打电话才知道,他们下午搭乘一辆顺车去了县城。没办法,我只好骑车去了大姨家,一进门就发现大姨正在厨房包饺子,韭菜鸡蛋馅的。我一开口喊大姨,大姨就说,我就知道你要来,刚才在巷口看见你骑摩托车过去,喊你你戴着头盔没听见,你爸你妈后晌坐顺车去县城了,我赶紧就回来和面,割韭菜给你包饺子,韭菜鸡蛋馅的,怎么样?你爱吃吧,一会儿你二姐就过来了,我刚打了电话,她和我一起包,不耽误你吃饭。那一刻,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明明就是我的亲大姨啊!

工作、结婚这么多年,一直遗憾没有好好孝敬过大姨。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大姨生前曾在表姐的陪同下,让我带着在山西铝厂职工医院做过一次胃镜检查,在我六楼的家里吃过一顿便饭。那时候我只记得大姨胃不好,可从来不会想到她会得脑瘤。母亲打电话告诉我这个噩耗的时候,她已经在电话那头哭得泣不成声。放下电话我就急忙联系了大表姐,我一直不相信,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大姨怎么忽然就得了脑瘤,而且一下子就成了晚期。表姐告诉我,不要来运城,没用,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整个脑部,人已经昏迷到不认识任何人。

大姨从医院回到家时,我急忙请假回去看望。那时候大姨已经完全昏迷,无法进食,停放在一张临时的木板床上。昔日硬朗的大姨一下子憔悴、消瘦得令我无法相信。我喊了几声大姨,大姨没有反应,表姐凑到大姨耳朵边大声说道:“妈,你武军来看你来了,你听见了就点点头。”大姨没有点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用手挠了挠头皮。表姐会意地说:“哦,你头疼呢,我给你挠挠。”

一周后,大姨便丢下我们去了没有病痛的天堂。如今,大姨,你在那边还好吧,有表哥的陪伴(大姨的大儿子在前几年发生车祸,不到五十岁便早早离开了我们),你们娘俩可以拉拉家常,说说话,也不至于孤单了。这让活在尘世的我们这些亲人们多多少少有一丝宽慰了。但今生遗憾的是,我再也吃不上你给我包的韭菜鸡蛋饺子了,也再也吃不上你做的柿子醋了。

大姨,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外甥,我还要吃你包的韭菜鸡蛋饺子和亲手酿造的柿子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