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31日
□薛美芳
钱师傅是我第一个工作单位的技术厂长,但全厂没有一个人叫他厂长,都叫他钱师傅,他妻子则叫他老钱。在技术科,我的资历最浅,但却是最后一个和钱师傅分开的。因为厂子破产之后,钱师傅被合并单位聘请当了总工。那时,技术科别的同事或跳槽,或辞职下海,都有了归宿,唯独我无处存身。于是,钱师傅在征得新单位同意以后,把我也带了过去。
想起钱师傅时,我正在用手机看一篇小说。当看到主人公在一座房子里伤感地收拾旧书旧报时,我记忆的大门“咚”地一下就被撞开了,一个熟悉的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技术科办公室内,办公桌七扭八歪,图纸、资料散落一地。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灌进来,照得屋子的地面有一大块亮白,房间里的尘埃在阳光里自由地飘浮。我和钱师傅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地上的资料。当我刚把一张蓝图拍打干净,正准备叠起来时,听到钱师傅骂了一句“混蛋”。我诧异地扭头看去,却看到了钱师傅眼里浓浓的水汽。那一直隐忍在心底的伤感,倏地一下就顶在了我的心头。
厂里决定把技术科办公室另作他用,几十年的技术资料全部当成废纸处理。我听到消息后立即告诉了钱师傅。可是,我们赶到时,办公室已是一片狼藉。记忆里,这是钱师傅第一次发火,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是啊,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怎能不让人愤怒、痛惜?
钱师傅是南方人,毕业于浙江大学。他个子瘦高,面目清秀。在我读中专的学校里,也有一位姓钱的老师,和钱师傅一样清秀、俊朗。再加上中国科学界著名的“三钱”,因此,见到钱师傅第一面,我便惊异钱姓之人都是这样出类拔萃。
上班不到一个月,我就从工友们的讲述中知道,更值得赞叹的是钱师傅的人品。钱师傅对工作极其负责,每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晚上10点之前,他办公室的灯总会亮着,人们从房前走过,总能看到他伏案绘图的身影。钱师傅还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从不以权谋私。他淡泊名利,上一任厂长退休时,曾极力推荐他当新厂长,他却推辞了,只想专心致志地搞技术、搞创新。
钱师傅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但他不擅长应酬。有时候,同事们在一起聊天,他听着热闹,也会从办公室出来,想加入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呵呵地笑两声,然后搓搓手再回去。我们的图纸出了错,他也很少训斥,而是耐心地讲解。他很关心员工的生活,每当听到谁家有困难,都会关心地问一句,看能不能帮上忙。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我的工作没有着落,就请求新单位接受我。这也是他第一次求人,却是为了别人的事。
我在新单位干了一年半就辞职了,从那以后再没见过钱师傅。过了两年,我在街上遇见钱师傅的妻子,她说,钱师傅回浙江了。原来,钱师傅年轻时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其实他很想念家里的老人。一年前,他的母亲病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家里给他打了电话。那时他已年过六旬,对母亲的歉疚之情愈发浓烈,于是决定辞职回去侍奉母亲,以弥补他这些年未尽的孝心。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的钱师傅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