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4日
□王芳
读《绛州澄泥砚》是一次特殊的阅读体验,这里升腾着作者与主人公对世界的认识,他们又在某一点上交汇、融合、升华,散发开去,泛出许多种滋味。它是报告,也是文学,区别于很多非虚构作家的炫技和目的性,也区别于在非虚构中进行虚构的流行病,只是老老实实地写一件事,写一种器物,写一种传统,写一家人。
是的,是一家人,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是一家人的全情投入,作者李云峰通过扎实的采访,数年的伏案耕耘,将蔺永茂一家人为恢复绛州澄泥砚这一流传许久又失传已久的名品文宝,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和牺牲,以及在新时代下非遗所要进行的创新之路,还有对传统文化的思考,跃然眼前。
《绛州澄泥砚》一书可取之处有四:
1.捋清了一条线
作者捋清并完整表达了绛州澄泥砚的源流,从最初的陶砚、瓦当砚,到唐宋时期,人们能烧制出“积水不涸、历寒不冰、击若钟磬、抚如童肤、坚可试金”的绛州澄泥砚,到元明时期,澄泥砚的繁盛,再到清代沦于消亡,脉络清晰,史料翔实。
作者也给出了之所以如此的理由:“随着代表政治、文化、军事、科技中心的宋代皇都东移南退,再到元代都城北立,明代都城先南后北,直到清代继续定都北京,汉唐时期形成的东西走向经济文化带,自然被南北走向的经济文化带所取代。这样的发展变化,让身处东西文化带上的古绛州走向式微,就是一种必然了。”这是作者给出的地理意义上的必然结果。
2.写活了一个人
绛州澄泥砚之所以能在新时代得以恢复,关键在于蔺永茂这个人。
开篇第一章,作者便写到蔺永茂遇到外地一老者,一路打问,最早生产澄泥砚的地方,竟无人知晓绛州澄泥砚,这样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蔺永茂。再加上蔺永茂本人自进入新绛博物馆开始,博览群书时遇到了典籍中的绛州澄泥砚,且蔺家本是蔺相如的后代,祖上就曾烧过澄泥“门字砚”,他又是一个美术工作者,对笔墨纸砚有着天然的亲近感。绛州澄泥砚在历史上的独特价值,消亡的巨大遗憾,加上本身的种种因素,促使蔺永茂把恢复这一宝贝当作毕生追求。
找线索,定方案,拉儿子加入,直到赔上家产进入试验,“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蔺氏父子坚持了不是一年半载,而是整整六个寒来暑往,阴晴圆缺”!六年来的无数次失败让人动容,失败的惨状让人瞬间泪目。
连儿子蔺涛也是蔺永茂的“作品”,从苦口婆心带着儿子进入绛州澄泥砚的烧制,再把美术经验倾囊相授,培育蔺涛对绛州澄泥砚的归属感,再到扶上马送一程,到最后彻底交权,把蔺涛和绛州澄泥砚一起送入信息时代,他觉得他老了。而从多年各界的反应来看,家族式的传承和培育,杜绝了链条断绝的其他可能,凸显了这个老人的长远目光和睿智。
3.铺开了非遗在新时代的探索
目前为止,中国非遗何止万千?政策倾斜也有目共睹,但完整地传续并取得产业化和效益化的并不是全部,如何让绛州澄泥砚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存活下来,蔺涛一直在探索。
一是取得专家级人士的首肯,二是在各种场合频频亮相,三是契合某些活动或有需求的单位,四是开启网络营销模式,五是开放式烧造而不是家庭作坊式传续,六是从个人烧制一步步上升到大的文化园,进行横向联合。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创新,产品为王,必须有过硬的产品,一些契合时代审美的作品便问世了,“云水砚”“东方之冠砚”“荷塘月色砚”“关帝夜读春秋砚”“民族复兴砚”……都是有效尝试。
蔺涛的探索目前来看是成功的,因为不但绛州澄泥砚品质在提高,知名度在扩大,还带出了不少专业人才,养活了不少人。这或许可以给其他非遗以启示。
4.亮出了一种精神
蔺永茂、蔺涛父子恢复绛州澄泥砚,于地方文化来说,意义重大,但更重要的在于一种精神的传递和传续。
他们烧制绛州澄泥砚的六年间,经历了无数次从头再来,才取得最后成功。即使成功了,也不能停下来,直到恢复唐代绛州澄泥砚的品质,并在此基础上继续发展,这是中国人骨子里百折不挠、锲而不舍的精神。
父子二人言说行事,谨遵道生德育的原则,他们爱自己的家,爱自己的亲人,患难相守,相濡以沫。他们爱自己的土地和乡村,但凡有机会就要回报。他们尊师敬道,惠及他人,师长、村人、友人得到过他们的帮助,母校、临汾洪洞大槐树景区、清华大学等都接到过他们的捐赠,他们把爱送出了很远。
这两方面合二为一,是一种精神,来自于古老传统中的仁义和修身,在这个世界显得难能可贵。他们的“传三代”蔺子麟也在最后出现,艺术和品种都如小荷,才露尖尖角,这也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非遗持久的脚步声。
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他们对绛州澄泥砚和绛州这块土地凝视得太久,地域便以特殊的方式回报他们,于是他们风生水起,这是因果,也是科学,于是有了李云峰对他们平静又克制的写作。
书中的人或物,留下了时代的印记。沧海横流,在文学流于坐在井中自编自演时,踏踏实实地写一本现实题材作品,已值得点赞,而好的报告文学,将在时间长河中凸显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