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9日
□巩崇吉
晋陶渊明《读山海经》诗云:“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写出了远古战神刑天被砍下脑袋,仍挥舞盾牌和巨斧英勇战斗的古典神话。近期,永济市蒲剧团精心排练的新编古装蒲剧《还阳珠》,将“死而复生”的生命传奇演绎得深刻而生动。
顾名思义,“还阳”者,起死回生之谓也。《还阳珠》根据民间传说创编而成,大胆构思,全剧弥漫着亦真亦幻的神秘色彩。故事发生在明嘉靖年间,蒲州大旱无雨,百姓流离失所。虞乡县王官峪村民女刘玉英与母亲卢氏逃荒投亲途中,遭遇吏部侍郎罗天林之子罗三调戏,卢氏与其争辩,惨遭马踏而亡,刘玉英被逼跳崖自尽。老龙王公子龙生用“还阳珠”将刘玉英救活,卿云观道长条阳,邂逅并暗中目击了事件全过程。由此拉开了一名弱女子死而复生、伸冤雪恨、勇斗邪恶的悲壮序幕。
刘玉英的伸冤之路布满荆棘。她到虞乡县衙状告罗三,不料知县马胡竟是罗三舅父。马胡指使罗三编造“假婚约”,并将刘玉英判给罗三成婚,刘玉英在婚宴之夜灌醉罗三,逃出魔窟。再往蒲州官衙告状,知州张济接案后,派中军暗护刘玉英暂避龙王庙,自己扮成算卦先生微服私访。偶遇条阳道长,悉知原委。再往龙王庙寻找刘玉英和龙生,当场擒获了欲杀人灭口的刺客——罗府管家刁狗。张济回衙连夜审问,案情水落石出。凶犯背后的强势“保护伞”,却令张济面临艰难抉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意秉公执法、为民伸冤。马胡、罗三舅甥及刁狗终被绳之以法,蒲州大地普降甘霖,民众欢腾雀跃。人间大“害”的惩处和自然大“旱”的解除,谐音双关,寓意深远。而刘玉英与龙生人神两隔、“有情人难成眷属”的缺憾,则给观众留下驰骋想象的广阔空间。
《还阳珠》由著述颇丰的永济市文联主席杨孟冬执笔编创,王建忠、张志勇分别担任导演和音乐设计,由一批蒲剧新秀登台献艺,成就这部近年来在永济市乃至河东大地屈指可数的新编古装蒲剧力作,也是繁荣蒲剧创作、讲好永济故事的成功实践。近期试演数场,赢来好评如潮,引发了广大戏迷朋友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丰盛话题。赏析全剧,深感以下几方面值得点赞和借鉴。
剧情构思匠心独运
戏剧矛盾的铺设,一般都有一个渐次递进的过程。《还阳珠》开场便是紧锣密鼓先声夺人:卢氏遭马踏身亡,刘玉英跳崖自尽、“吞珠还阳”,一下子将戏剧冲突推向高潮,并为故事展开埋下伏笔。需要指出的是:刘玉英母女的“生死劫”,发生于“蒲州大旱,百姓流离”的大背景,这就使二人的种种不幸,突破了“个人小悲欢”的杯水波澜,具有以一驭万的典型意义。换言之,母女二人命运多舛,是底层劳苦大众悲惨遭遇的一个缩影。刘玉英沉冤昭雪,具有惩恶扬善、真善美与假丑恶两军对垒的永恒价值。
后续剧情一波三折、扣人心弦。第二场“甥舅行奸”,马胡伪造婚约指鹿为马,姑息养奸,为罗三霸占民女披上“合约”外衣;第三场“逃离魔窟”,刘玉英临危不乱,乘机灌醉罗三并逃离魔掌;第四场到州衙告状,正义的伸张露出一线曙光……末场“惩奸除恶”,彰显了正义必定战胜邪恶的人间正道。全剧情节紧凑,过渡流畅,匠心独运,构思缜密,大开大合,挥洒自如,达到宏大叙事与精雕细刻的内在统一。
舞台形象个性鲜明
如果说情节是人物性格的展开史,那么人物性格与命运则是舞台艺术的灵魂。《还阳珠》的一大看点,便是成功塑造了一系列生动鲜活的舞台形象。刘玉英的美丽善良、坚贞不屈,龙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及救人于死难的善行义举,仙风道骨、“超然于物外”的条阳道长,奋不顾身呵护女儿的卢氏……还有伸张正义、设粥棚飨饥民的新任知州张济,在审案判决时酣畅淋漓的大段唱词,突显其不畏“通天保护伞”、秉公执法的凛然正气,使人物塑造形神兼备、血肉饱满。
反面人物刻画同样可圈可点。声色犬马、欺男霸女的罗三,活脱脱一副横行不法的做派;知县马胡自曝升堂审案的“真经”,却是全凭自己“眼睛一闪、舌头一卷、指头一掸、腿脚一颤”,寥寥数语便勾勒出贪官污吏的丑恶嘴脸;作为罗三鹰犬的刁狗,既有鞍前马后的低贱,也有杀人灭口的凶残,复有法律剑下“卖主”求生的本能,彰显出人物性格的复杂多变。
尤为值得称道的是,蒲剧艺术中的“闪帽翅”“舞水袖”“胡子功”“梢子功”,以及“武丑”刁狗等演员的打斗武功等独门绝技和表演程式,为塑造舞台人物形象各尽其妙。
乡土气息原汁原味
观赏此剧,浓郁的烟火气、泥土香、民俗风、桑梓情,如一缕淡雅的桂花香迎面扑来,沁人心脾。
一则挖掘提炼。“还阳珠”的民间传说,吉光片羽,不胫而走。如今按照“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历史题材创作原则,挖掘宝藏,拂尘见珠,编经织纬,拾遗补阙,蔚然生成一树艺术奇葩,实乃可喜可贺之梨园盛事。
二则情景亲近。《还阳珠》故事的发生地,就在你我他的身边和脚下。蒲州城、虞乡县、中条山、王官峪、卿云观、龙王庙……或近在咫尺,伸手可触;或炊烟缭绕,阡陌联通;或屋檐在望,耳熟能详;或实名或虚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亲切而熟稔。这种血脉相通,促成了观众身临其境的“代入感”,与剧情及人物的喜怒哀乐产生共鸣。
三则谚语生辉。谚语方言,通俗易懂,言简意赅,饱含劳动人民的经验与智慧,具有不同凡响的艺术表现力。《还阳珠》在这方面的“淘宝”采风颇有成就。剧中一唱三叹的“收秋不收秋,先看五月二十六”至今仍是耕耘收获的“时间窗口”;张济假扮算卦先生私访时的念白“北京好收朝北走,南京好收往南投。两京果真吃不够,黄河两岸度春秋”恰是百姓流离、四处逃荒的真实写照;罗三受审时嚣张跋扈,贬损张济“不知变通牛尖钻”“蹬了鼻子上了脸”的唱词,入木三分,大巧若拙,很符合人物身份。元代临汾人氏房灏在《读杜诗三首其一》中写道:“欲知子美高人处,只把寻常话作诗。”诗仙杜甫的成功“秘诀”,是善于将民谚俗语锤炼入诗,这一精髓在蒲剧创作中大放异彩。
“剧本剧本,一剧之本。”人物专访中,编剧杨孟冬对蒲剧艺术的钟爱与感悟的“戏外戏”,发人深思。“蒲剧艺术的继承与创新,继承是根本,创新是枝叶,根深蒂固才能枝繁叶茂。忽略继承而奢谈创新,无异于缘木求鱼。”“蒲剧艺术植根于人民群众。薪火相传的根本途径在于面向人民群众,多写戏,多演戏,演好戏,坚持送戏下乡,以戏惠民,防止囿于高档剧院的小圈子。”片言居要,触及艺术创作“人民性”的重大命题。身为一名作家,其孜孜以求的艺术“初心”与“匠心”,念兹在兹,值得称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尧天舜日、表里山河、人杰地灵的锦绣永济,自古至今从不乏文化自信与重振的大手笔。值此《还阳珠》隆重首演之际,撰文助兴,附雅盛事,感谢编、导、演“三剑合璧”,呈现精彩剧目以飨广大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