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老红薯”

2024年12月02日

□武青山

早上,邻居送来几根红薯,说是老品种,特意留给我们的。细看它们的色泽跟模样儿,的确不同于平常在街上买的。

蒸好出锅,腾腾热气中,红薯绽开的粉色薯皮下,乳白色的薯肉宛如美玉般晶莹,咬上一口,一点儿也不柴,是小时候的味道。妻子品尝了半根,余下的被我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一)

在我幼时,到了冬天,妈妈的早饭菜谱里,少不了蒸红薯的身影。

收了秋田庄稼,种上麦子,翠绿的大白菜、白嫩的萝卜、嫩绿的大葱、红红的辣椒等秋令蔬菜相继进入各家的院子,再想各种办法储藏好,就可以维持一整个冬天的生活。

大冷天里,柴火锅熬白菜粉条,如果再加上几块豆腐,是每天最好的美味了。将地里收回来的大白菜外层绿叶裹紧,放在西屋的东墙根,房顶的阳坡也放了,可以让阳光充分照射在白菜上。等白菜外层的叶子晒干,爸爸就会在空地上挖一个二尺深的沟槽,我和哥哥们抱着大白菜,把它们一个紧挨一个地排好,覆上厚厚的一层土,再盖上玉米秆儿。待要食用时挖出,撕掉外层的干皮,里面的白菜叶子被捂得白莹莹的,白菜帮子也是脆生生的,跟刚从菜地里收获的一个样。

收回来的大葱分成一把一把,葱叶挽成疙瘩,挂在院子里的木头杆子上;待葱皮晒干,水分不再蒸发,就便于储藏了。几串红辣椒,垂挂在西屋的屋檐下。白萝卜、红萝卜无需掩埋,家里都有专门用于储藏的地窖。那地窖深有三尺多,口有两拃宽,小时候的我能够自如上下,有时偷懒不下去,就用捅火的铁钩子把萝卜扎出来。

刚掰回家的玉米水分大,不易储藏,大人们就把玉米穗扭成一串一串的,挂在院子里的树杈上。挂满了玉米的杏树、榆树分外受欢迎,招来的麻雀一冬天都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

农历九、十月份的院子里,就是这样,满满当当的收获,这时也是大人们最为舒心的时刻。

(二)

秋收最为辛苦的,当数收红薯了。小时候,粮食尚不充裕,红薯产量较高,是各家饭桌上最好的填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河与中条山相遇,它们把我们的故土紧紧搂在了怀里,寺儿河、洞崖河缓缓流淌过村庄,滋养了我们这片黄土地。我们村东头的土地是沙土,早晚温差大,种出来的红薯味甜,蒸熟后口感干面,如栗子肉一般。我们村的红薯就跟南郭村小米、祁家河柿饼一样,是方圆十几里品质最好的。小村各家各户也都分出来一小块地,专门用于栽种红薯。

村子里种的红薯,都是自家育的苗。各家砌一个约四尺宽、六尺长的池子,里面填上草木灰沤的家粪,等到开春,把预留的品质好的红薯苗出窖,埋进粪土下,用油纸覆盖严实,几天后,就会有嫩芽冒出,长势喜人。

麦黄时节,小苗长到一拃长,我们就开始拔苗。先将红薯苗束成小把,把根部减去一寸,再打上泥浆,放在小筐里。到了耙好的地里,挖窝、倒水、填埋……都是技术活儿。

红薯苗能长到两三米长,藤蔓的侧芽也会扎入土里,吸收养分,需要隔段时间翻蔓,精心些的人还会在根部垒上土,这样红薯长得肥硕,也易于挖掘。

等玉米收完,麦子下了种,便到霜降天了,就可以着手刨红薯了。

(三)

天还麻麻黑,妈妈已做好早饭,大家匆匆吃完,装上馒头、大葱,用平车拉着篓子,奔向田垄。各家都到了自家地头,大家招呼一声,开始忙起来。

红薯蔓是喂牛的顶好饲料,我的活就是用镰刀切断红薯蔓,拖到一旁,等红薯收完了再把它们拉回家。用铁锹挖红薯时一定要一窝一窝翻开土,不然会招来妈妈的唠叨。红薯埋在土里看不见,铁锹离得远了挖不出,挨得近了又会挖破,破了皮的红薯可就不好储藏了。红薯出土,要小心地剔除上面的泥土,在地里晾一会儿,再装进篓子,用平车拉回家。到了饭点也不停,我们咬口馍接着干,有时候也会拿起生红薯直接啃。生红薯水分多,用红薯叶擦一下,啃起来脆甜。

红薯运回家,还得在院子里堆放几日,等天冷了再下窖。挖掘、擦土、装筐、进院,整个过程都得轻拿轻放,尽量避免蹭破表皮。

储藏红薯也颇有门道,各家都有专门放红薯的地窖。在院子稍偏的地方,或是在院外,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用铁锹挖开个圆口子,入口后稍宽,呈圆形直下,等人站着够不着地面了,就撑上绞架,绞轱辘缠上绳子,一篓子一篓子把土运上来。挖到差不多三丈深即可,浅了保温效果不好,太深了又怕缺氧。竖井挖好后,在下面相对各开一个侧窑,大概小孩能直立的高度,深约六尺,红薯就存放在里面。有的红薯窖挖好了,存放的红薯会发软、长毛,第二年撒上石灰消毒在存放,试了几年如果还是不行,这个地窖就不能用了。

小村的红薯窖随处可见,我们村小学有自己的地,也种红薯,有窖子。那时候,经常会有飞机从学校房顶上飞过,大家仰着脸追着瞧,边看飞机边喊:飞机飞机落落,落到你家炕上。有一次,一个男孩子跑着跑着,不小心一脚踩空掉到学校窖里去了。学校旁边是村饲养场,饲养员大爷跑过来,将挑水的扁担的一头放下去,小孩脚踩钩子,紧抓着扁担就被“钓”上来了。

(四)

红薯是冬天最为实在的好食物,妈妈会想方设法做出各种花样,满足我们的味蕾。

每天一睁眼,炕头已然有了一篦热气腾腾的熟红薯,是妈妈起早用柴火锅蒸的,让我们吃饱了好暖暖和和地去上学。还有红薯叶拌玉米面蒸菜,叶柄用开水焯一下,放上盐便可入口。现在,到了秋天,街上还有卖红薯叶子的,一斤得好几块。破了皮的红薯,洗干净送去擦粉,留一点粉面打凉粉,夏县的油炒凉粉很有特色的,是与粉浆饭齐名的。剩下的漏粉条,粉条也是冬天家里招待亲戚必备的高等菜品。

妈妈还会把红薯切成片,撒在地头的枯草上晾晒,远远望去,那红薯片就像黄毯上绽放的一片片白色冬菊,是冬天里不一样的风景。红薯片晒干后,磨成面蒸的馍,软糯糯、甜丝丝的,我们小孩最爱吃;红薯面压饸饹,劲道足,浇上妈妈酿的醋,滑溜爽口,唇齿留香;红薯擦丝,加一根红辣椒凉拌,就一大碗玉米面糊糊,那可真是神仙滋味。

回想起来,高粱面、玉米面、豆面、红薯面陪伴着我们度过了无数艰涩的日子,也让我们得以壮实地成长。

现在的农村生产能力大幅提升,种植水平也高了,村子里大棚、温室遍地开花,人们一年四季都能吃到各种新鲜蔬菜,妈妈再也不用辛苦地晾晒红薯片,也不需要储藏那么多大白菜了,可我总觉得饭桌上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个冬天,有幸品尝到了“老红薯”,重新找回了儿时的那个味道,这根“老红薯”,是不是也会记起它曾经的家园?我想着,现在不是提倡“一村一品”,发展特色产业吗?我们也许应该把大家伙招呼起来,成立一个“老红薯”种植合作社,把我们更多的老品种再种起来,让这块土地再火起来。

我好像已经看到了这样的一幅场景:在外奔忙的人过年回来,大伙儿围坐在一块儿,在热腾腾的火炉前,一同品尝最熟悉、最地道的美味,交流在外边世界看到的精彩,拉扯起那些年最纯真的记忆,收拢这份浓浓的乡愁,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小院石榴树枝丫上,一串一串的辣椒鲜红艳丽,我仿佛看到,小村明天的日子越来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