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 苦苣

2024年12月05日

□杨永敏

在田里,我再一次看见了苦苣菜。

它就长在田埂埝畔,吸吮着土地提供的营养扎根,沐浴着阳光雨露生长,株株叶茎肥美,簇簇抱团依偎,一派欣欣向荣。

在一处较高的田埂上坐下来,顺手掐下一片苦苣叶,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股带有淡淡清香的苦涩味道瞬时溢满口腔。不经意间回过头,目光扫过田埂上的苦苣菜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八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农村,生活在河津一个叫百底村的地方。村子的北面是沟壑,南面是汾河。沟壑纵横交错,身似父亲般雄浑伟岸;汾河蜿蜒曲折,形如母亲般满是柔情。四季轮回,幻化着家乡的底色;烟火纷繁,丰饶着百姓的生活。身处其间的我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和四季的微风,于物资匮乏中艰难前行,在父母呵护下快乐成长。

那时候的人们啃的是玉米面馍馍,就着的是田野里采摘回来的大葱和野菜,营养不足,使得人们像极了旱地里没施肥和得不到水源浇灌的庄稼,个个精瘦。那时候的农村生活,大家穿着基本一样,水桶、扁担东家用完西家借。

这样的艰难情景,但凡从六七十年代过来的人都经历和体验过。尽管艰难,但我们依旧很快乐。快乐源于放学回到家有父母的双翼能护周全;得益于我们不知道难是何物,苦是啥滋味,生活的圈子仅限于家乡巴掌大的天地。

而生长在家乡汾河两岸、田埂埝畔的苦苣菜,则是那个年代最搅动我舌尖味蕾的幸福源泉,更是我和玩伴们在田里疯跑、挥舞着镰刀争相抢割的最爱。

老家人习惯把苦苣叫作“苦菜”。一是这种野菜天生味苦,须加工后才能食用;二是那时候确实艰难,苦日子拌以苦苣野菜,可谓“苦上加苦”。

苦菜分大叶、小叶两种,大叶苦菜长得比较大,也比较健壮,叶子有点像马赛克,茎直立,全体无毛,茎上少数或多数簇生,或直立或斜生,其苦味要微淡。小叶苦菜的叶子比较小,茎叶不是马赛克形状,但是苦味浓郁,属于纯野生苦菜。小叶苦菜一般用来生吃,蘸酱吃确实是别有一番风味,现在的人也有将小叶苦菜晒干做茶喝的。《神农本草经》说:“苦菜主五脏邪气,厌古胃痹。”李时珍说:“南人采嫩者,暴蒸作菜食。”可见不管是大叶苦菜还是小叶苦菜都有很大的营养。那时候,老家人从地里采摘和食用的多数为大叶苦菜,回到家淘洗干净,用开水一烫一焯,去除苦味,凉拌、做拌面菜、做汤或者包饺子吃,堪称美味。

小时候,每当春回大地,到了和风煦暖的时节,田野里立刻开始热闹起来,花啊、草啊都露出了头,三五成群的大妈、大婶们携儿带女纷纷行动起来,满山遍野地开始挖野菜。这样的时节,沟崖里的白蒿(茵陈)已破土而出,麦苗间的花花菜(荠菜)已长大成形,河岸畔的苦苣菜也攒足了精神往出窜,采摘回去的这些野菜,不仅能食用,而且还具有药用价值,对人体特别有益。

这些挖野菜队伍中,就有母亲和我。清晨,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鸡啼鸟鸣,母亲就会把我唤醒,叫我跟她下地去挖野菜。渐升的太阳热烈奔放,普照着美丽的田野,温暖着大地的心房;原野上,连绵的沟壑深情款款,诗意的汾河蜿蜒曲折,错落的村庄炊烟盘旋,绿色的麦苗吐露芬芳,美丽得宛如镶嵌在大地之上的翠绿画卷。田地里,挥动锄头的乡亲,劳作的身影被映照得曼妙而细长,好似一幅人间山水画。我紧跟着母亲的脚步,一会儿在深没过膝的村东麦田间铲挖荠菜,一会现身在汾河滩涂边寻找苦苣菜。微风拂过,轻轻摇曳,仿佛在低语;麦苗青青,露珠晶莹,美丽如诗行。山水画间,我们母子俩踩踏着湿润的田埂,享受着收获的快乐。母亲在前面铲,我在后面往筐里拾,一株株野菜被母亲铲下,一把把鲜嫩被放进筐里。待太阳爬到了头顶,算计着下地的父亲和哥哥姐姐们该回家了,母亲这才会住手,携上我和多半筐野菜回家。

不大的土院里,母亲把野菜摊在一块塑料布上开始分拣,荠菜放一起,苦苣菜归一堆,摘干洗净后,再挨个下到开水锅里烫焯一遍,最后切好备用。两样野菜味道不同,做法便不一样,荠菜属花科植物,味甘性凉且含有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凉拌最好吃;苦苣乃常见的蔬菜,凉拌、做拌面菜或包饺子味道最可口。对于野菜,母亲再熟悉不过;论及做法,母亲称得上是行家里手。她做的凉拌荠菜香喷喷、脆生生,吃馍最适合;她做的苦苣拌面菜浇上半碗蒜辣子满屋飘香。所有野菜食谱中,我最爱吃的还是母亲做的苦苣拌面菜,以至于到现在,我仍对苦苣拌面心心念念、情有独钟。看到它,我就会想起母亲;吃到它,我就会想起妈妈的味道。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离开了故里,踏上了从军和工作的道路,城市的喧嚣和工作的繁忙,有时会让我淡忘掉曾有的简单快乐。但曾经那段岁月,始终是我挥之不去的浓浓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