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的生活也必须面对“民以食为天”的课题。也许是对妈妈一整个冬天都在为我和孩子煮饭感到愧疚不已；也许是读完了他人所写的故事，终于愿意想象柴米油盐即诗和远方；也许是因为一年时间有半年都在吃外卖，吃得孩子仿佛只认得外卖员，而认不得为娘。

终于在有一天晚上，我煞有介事地对孩子说：妈妈保证，从明天起，开始为你每天煮午饭。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首先得有充足的时间准备食材。对我们上班族来说，想让孩子在中午12点半前吃上饭，确实要费一些周折。最后，我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凌晨以后。之所以选到这个时间点，也许真正的原因在于：仿佛不到凌晨时分，我这个拖延症患者，就意识不到第二天吃饭的紧迫性。

就这样，终于等到孩子睡下了，我也该洗洗睡了吧？那哪行，如果这会儿我不张罗起来，明天中午肯定手忙脚乱，到时候坚持不了两天，我和孩子又得回到吃外卖度日的光景。在这种“不得不”的压力和动力下，我一猛子扎进厨房，开干。

夜是很静的，锅碗瓢盆、冲洗切剁，难免会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为了不扰邻，我常常以一种夸张的“蹑手蹑脚”的姿势干活。切土豆丝不是嚓嚓嚓，而是切、切、切；洗菜不是一盆水、一把菜搞定，而是一根菜、一根菜，在细细的水流下冲啊冲，黄叶叶也要一丝、一丝地捋下来。

夜里的风静静的，我手上的活儿慢慢的，思绪也是飘飘的，常常想象着自己用这绣花一样的功夫准备食材，明天的饭一定很好吃，孩子有这样的妈妈，一定很幸福……终于将冻肉化到半软不硬的状态了，可以切了，看了一下表，已经凌晨1点了。

正所谓没有白熬的夜，随着逐渐熟练，我干活不像刚开始那样假模假样了。水龙头一打开，便是适合的流速，既不会水花四溅，也不会冷热不均；切菜的时候，一刀下去，也算是稳当，而且还学会好几种刀法，比如胡萝卜的滚刀切，切葱时的斜刀切等；还有就是和同事交流，她告诉我怎么炖排骨，首先是买一个电炖锅。哈哈，利器真是法宝，我晚上将山药段和排骨段下到电炖锅里，早上起来，满屋子飘香，而且那天一上午的班，是软糯排骨味儿的，见到谁，我都笑得美滋滋。

大部分的时候，我的心里和夜一样宁静。那些储存在记忆中的生活片段，常常会随着我手上的活，跑到眼前来。我其实不属于没有煮过饭的人。很小的时候，瘫痪在床的奶奶便坐在炕上，教我怎么和面、怎么熬汤、怎么擦桌子。即便没有办法为家里分忧，她也确保我能够让妈妈从地里回来时，吃上热气腾腾的早饭。而妈妈，也教会了我很多煮快饭的方法。暑假时，如果我要和她一起下地干活，她就会将一个茄子划上几刀，将一两个小的绿西红柿切上几刀，然后放到大碗里，调上盐，淋上油，往箅子上一放，和馍馍一起坐在锅里，锅里是一把玉米糁，半锅水，等忙完回来，汤、馍、菜便都是现成的了。

前年，妈妈生了一场病，所以冬天和我一起住在城里。她稍微好一点了，便开始在我局促的厨房里忙活。她一边忙活，一边还要叫我观摩，一会儿告诉我怎么起面蒸馒头，一会儿告诉我怎么调凉菜，一会儿又准备用我那积灰的青花坛子教我腌萝卜……我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很多人觉得我学习好，教出来的孩子一定也学习好。但其实我是一个只会自己学，不会教别人的人。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我始终不得窍，总觉得很多话没法说，只能自己悟。没想到自从我信誓旦旦地承诺给他煮饭之后，他竟比以前懂事了十倍不止。学得好学不好另说，反正现在吧，不挑食了，不依赖手机了，不青春叛逆了，每天做妈妈的乖宝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上学。我那凌晨时分常常幻想的幸福画面，还真的在现实中给实现了。

日复一日的星辉与华灯下，我将这深夜厨房，视作我人生的修罗场，我喜欢这样的夜。